一.
次年,东京审判。
以蛇岐八家残余的权势换取一个旁听的名额还是做得到的,原于是拥有了旁听的资格,他的目光扫过被审判的战犯们,其中有很多人,兄长接受过他们的觐见。
……他害怕的事还是成了真,兄长的手上染上了层层叠叠的鲜血……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出示了大量的证据,其中包括……其中包括……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的,南京大屠杀。
一座法国天主教堂中的老嬷嬷试图庇护无辜的女子,试图带她们出城,中途却被发现,所有的女子全部惨死,老嬷嬷目睹了那血腥残酷的一幕后无法忍受,于是开枪自杀。死前她诅咒说神会惩罚罪人,用雷电用火焰……
老嬷嬷的名字,叫做夏洛特·陈。
在她自杀死去后,甚至连尸体都被……切作两段,连同她庇护的女子的尸体一起。
原用尽全身力气才阻止了自己失态,他捂住了嘴,强忍住自己的惊恐——是……是母亲……是母亲的名字……
那个温柔的在教堂的灯下为他们讲述圣经故事的母亲,原来早在几乎十年前,就已经,惨死了。
她明明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
他几乎是浑浑噩噩地去到了本家,一路上所有见到他的人都恭敬地行礼,他第一次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走着……就像是在梦游一样,他一路梦游到了哥哥的屋子,他一把推开了拉门,虚弱地开口:“兄长……”
“原——你怎么了!”越冲到他身边扶住他,喝退了他所有的下属。
越让他的弟弟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一起滑到了地上,往常一直十分冷静的原好像遭受了什么极其重大的打击,瞳孔中甚至没有焦距……
“原,怎么了?”越又问了一遍,这一次他得到了回应,原的声音微弱得就像梦呓一般:“兄长……母亲……妈妈她……”
“啊,妈妈的事啊,”越恍然大悟,“你倒也不必这么担心,她一定好好地活在世界上某个平安的角落里啊,也许她正在灯下给一群孩子讲圣经故事也说不定……”
越故作乐观地笑着说了两句,可是原攥着他衣襟的手攥得更紧了,他顿时感觉到一阵不安笼罩了他,山雨欲来的预感让他的心脏跳动加快——
“妈妈她,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原磕磕绊绊地说。
笑容立刻从越的脸上消失了,他的所有坚强一瞬间全部消失了,超级混血种带给他的、成为大家长带给他的、岁月加之于他的一切在刹那间化为齑粉,他再次成为了那个因为离开母亲而惶恐、不知所措的少年……
这一次,他是真的再也无法见到他的妈妈了。
他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脆弱地放声大哭,他哭得是那么用力,原的心更紧密地绞在一起,他抱住了他的哥哥,无声地和他一起落泪。
“是谁——是谁——!”越发狂地怒吼,“是谁杀了她——告诉我!原!”
原缓缓地将一切和盘托出,越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低低地吼叫着,他忍耐着怒火听到了最后,利落地起身,拿过了刀架上的佩刀髭切,就要冲出门去……只是原拦住了他,原的眼中仍然含着眼泪:“兄长……他已经死了……”
“他早在宣布投降的时候,就已经自杀了……兄长……”
“他身份低微,牌位当时没有被你允许供奉在家族的神社里,所以应该在——”
——宫本家!
二.
大家长在傍晚一脚踹飞了宫本家的大门,几个低微的、正在庭院里闲逛的分家慌忙惊恐地拜倒在地——大家长身上的气势锋锐无比,只是一眼,他们就已双腿发软地跪在了地上,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只希求能在震怒的大家长手下保住一条性命。
其中一个被提起了衣襟,他直视着那双充斥着复仇怒火的黄金瞳,几乎快要昏过去——
“告诉我,宫本家的神社在哪里。”大家长命令道。
他刚哆哆嗦嗦地把神社的位置交代清楚,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上杉家主从他的身后走出,跟上了他的步伐。
宫本家主收到消息赶到神社的时候,神社正在夕阳下如同一个巨大的篝火堆一般安静地燃烧,火焰的噼啪声和神官由于恐惧发出的□□几乎清晰可闻。
大家长和上杉家主已经离开了。
三.
“大家长,不知宫本家究竟有何处冒犯——您竟将神社付之一炬啊……还请大家长明示……”宫本家主惶恐地伏在地上,其他几个不明真相的家主发出了震惊的“嘶”声。
越当然知道,这些家主昨天夜里就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如今发出这种声音,是在试图逼迫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你的族人做出了什么事?”越几乎是嘲弄地说,“还是说,你从来就不管这些?一心只有你一院子的花花草草?经商之道?”
他站了起来,宣布了散会。自作聪明的家主们微微颤抖着,为了他们刚刚对至高无上的“皇”的违逆和质疑。
越回到了他的房间,从酒架上掏出一瓶烈酒,猛灌着一口又一口,他还是清醒着——为什么他还是清醒着?
……明明醉了,就可以不再痛苦了……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妈妈,被自己间接害死的妈妈正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正如年少时无数次做的那样。
蛇岐八家至高无上的“皇”将自己蜷缩成渺小的一团,在空酒瓶散乱的房间中颓然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