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烬十五岁那天夜里，突然接到了国君的传唤，让她去母后的宫里。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又不能违抗，只是临走前，对潸儿道：“你在这儿等着。”
潸儿也不问为什么，当即便应下。
她已经十岁了，但依旧傻乎乎的。
书烬抿了下唇，随着小太监离开了。
夜很黑，纵然沿路都挂着灯笼，但书烬依旧觉得周围很黑暗。她刚一进母后的寝殿，天空便响起一道惊雷，随即是瓢泼的大雨。
书烬面不改色地行礼，道：“烬儿见过父皇、母后。”
门在她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关上了，寝殿里点着几个灯笼，照得颇为明亮，国君端坐在椅子上，投下一片黑漆漆的影子，身后站着一个小太监，而她母妃正端坐在床上，妆容华丽，面色如常。
不知怎的，书烬心里有些发慌。
“太子不必多礼。”国君如此道，声音淡淡的，跟往常差不多，但书烬却听着有些发寒。
但她并未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道：“谢父皇。”
她刚一起身，抬头便见那小太监上前一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盘里放着一杯酒。白色酒盏盛着清澈的酒水，中间不偏不倚地映着一个灯笼的光点。
“父皇……”
“烬儿十五了吧？”国君突然道，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往下说：“你母后温柔端庄，把你教得沉着稳重、聪颖谦逊，朕很高兴，这儿有一杯难得的美酒，烬儿，给你母后端去吧，就当作报答她的养育之恩。”
“父皇！”书烬惊讶地看他一眼，然后跪下来，“母后是烬儿的生母，亦是您的妻子，您……”
“烬儿。”皇后打断她的话，温和地笑着道：“你端过来吧，母后正好口渴了。”
国君也道：“太子，端过去吧。”
书烬紧咬着唇，许久才道：“……是。”
她站起来，颤抖着接过那杯酒，脸色苍白，缓缓走过去，灯火下，眸中含着浅浅的水光。
天空突然响起一道惊雷，书烬脚下一踉跄，摔在地上，手中的酒杯也落在地上碎成几片，酒洒了一地。
“烬儿，怎么那么不小心？”皇后将她扶起来，温柔地拍了她的衣服，而后对上书烬的目光，又错开，轻轻摸了摸书烬的头，道：“烬儿，你长大了。”
书烬攥着皇后的袖口，说不出话来。
书烬洒了酒，但国君并不生气，只是递给了小太监一个眼神。后者当即会意，重新倒了一杯酒，端到书烬面前，跪下道：“请太子殿下接酒。”
书烬没动，只是盯着她母后看。
直到国君开口：“烬儿，怎么不动？”
皇后对她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意思很明显。
书烬抿着唇，颤着手接过了酒杯，递到她母后面前，抬头看着她，却是倔强地不肯松手。
“烬儿乖。”皇后轻轻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递给小太监。
“烬儿。”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儿，眼眸润着水光，似乎下一秒便要哭出来，她抬起手，想为她拭去泪水，然而抬到一半，却又垂了下去，低低地道：“你要好好的……”
她嘴角溢出血，身子一晃，往前倒去，正好落在书烬怀里。
抱着母后的尸体，书烬死死咬着唇，然而眼泪还是忍不住滑落下来。
外面得雨下的越发大了，风突然撞开窗子冲进来，吹落一盏灯笼。
光线霎时便暗了下去。
国君起身，冷冷地吩咐道：“带太子殿下回东宫。”
“是。”小太监跪在书烬面前，恭敬地道：“太子殿下回东宫吧。”
书烬没动，只是抱着她母后，面无表情的，光照在她脸上，只有惨白的颜色。
那小太监锲而不舍地劝着。
直到他说到第十遍时，书烬才动了一下眼珠，低低地道：“好。”
她小心翼翼地将母后放在床上，用袖子拭去她嘴角的血，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跟着小太监走了。
潸儿乖乖等在屋里，突然门一下被打开，她看过去，是书烬回来了，然而她还来不及笑着迎接，那人便径直走了进来，一把将她抱住。
书烬抱得很近，但潸儿什么都没说，任由她抱着。
许久，书烬放开她，正要说什么，眼前却突然多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潸儿举着糖葫芦，软软地道：“太子殿下吃糖葫芦，甜甜的……不要难过了。”
她总是这样的敏锐，也这样的傻。
不问缘由，只凭心意出发。
书烬临走时，怕她一个人等得无聊，专门嘱咐宫人给了她几根糖葫芦，如今她手上这根明显没有吃过的痕迹，也不知是吃不下，还是专门给她留的。
“多谢。”书烬低低地道。
就着潸儿的手，她咬掉了最上面的那颗糖葫芦，甜腻的感觉便在口中弥漫开了，但书烬面无表情的，眸子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出几分落寞。
她木然地道：“……外面打雷了。”
潸儿眨眨眼，“唔…殿下害怕吗？若是害怕，潸儿可以陪着你。”
按理说，潸儿这种软软的性子，理应是害怕打雷的，但她从来都不怕，相反，她还挺喜欢下雨天的。
看着潸儿亮晶晶的眸子，那一刻，书烬是很想应下的，但不知怎么的，说出的话却是：“不了，孤……不需要人陪。”她停顿了一下，慢慢道：“你走吧，记得…打伞。”
“好吧。”潸儿于是走了，她素来不懂情感这一方面的事，只是知道要听话。
书烬吹了灯，缓缓走到床边坐下，脑海中不由浮现了母后的身形，最后定格成了她躺在床上的样子——依旧雍容美丽，嘴角依稀含笑。
她木然地坐在床上，屋内一片死寂。
突然，房门一下被撞开了，一个小小的人儿提着灯笼走进来，灯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可映在她脸上却很温暖。
她走到书烬面前，抬头一看，下意识丢了灯笼，慌张道：“殿下怎么哭了？”
经她一提醒，书烬才知道自己流泪了，难怪脸上冰凉凉的，她扯了扯嘴角，反问道：“你怎么来了？”
潸儿道：“我看见皇后娘娘了，她说殿下不太好，让我来看看。”
书烬并不算太惊讶，她知道潸儿能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只是没想到她能看见母后。
“那……母后怎样？可、可还在这儿？”书烬抓住潸儿的双臂，语气难得急切。
潸儿道：“皇后娘娘已经走了，她说‘天子殿下要好好的’。”潸儿凑的近了些，眸子明亮如星，道：“太子殿下不是好好的么？为什么皇后娘娘要这样说？”
书烬突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过了许久才道：“陪我一晚，好不好？”
“好呀。”
潸儿十六岁时，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倾国倾城了。不过由于鲜少出东宫，所以很少有人知道。
这日，太子殿下带着她去了练武场。
大殿下和三殿下正在射箭，英姿飒爽，器宇轩昂的，惹得观看的世家小姐们连连叫好。
“孤教你射箭吧。”书烬突然道。
讲真，潸儿有些意外，因为自从皇后走后，殿下就越发冷漠了，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哦，倒是还一如既往地给她糖葫芦。
“好啊，谢谢殿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这不妨碍潸儿开心，或许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个儿一笑，那些皇子和公子们都看直了眼。
书烬是知道的，直接冷了脸。
她让潸儿挑一把弓箭，从身后环住她，教她调整角度。
“拉弦的手不一定要太用力，你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仔细伤了，手拿稳便是，箭尖要对准靶子的红心……”
潸儿忍不住偏头看向了自家殿下，清俊雅致，如玉的眉眼间含着几分英气，却又颇为冷漠，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发丝被风吹起，擦过她的脸，有些痒。
不知怎么得，潸儿手心出了汗。
“松手！”
“啊？”潸儿一惊，手便立马松开了，那箭“嗖”的一声冲向了靶子。
中靶了，但没中红心，差了一点。
“太子殿下今日怎么了？往日不是蒙着眼睛都能中的吗？今日可是病了？”大殿下书焰突然道，脸上带着微笑，分明就是嘲讽，他上前一步，看了看潸儿，道：“可需要我帮太子殿下教教？”
很明显，这家伙看上潸儿了。
书焰是国君最宠爱的儿子，亦是皇位之争上书烬最大的对手。
他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色。
潸儿眨眨眼，往书烬身后躲了躲。她依旧是傻傻的，但是却如儿时那般，能感觉到人的好坏，比如她现在就能感觉到书焰对她不怀好意。
尤其是那双眼睛，看的人很不舒服。
唔，还是她家太子殿下好，长得好看，对她也好。
书烬上前一步，将潸儿完全挡住，抬眸看着书焰，目光冰凉，道：“多谢皇兄美意，可这小宫女生性顽劣，怕是会冲撞到皇兄，还是孤亲自来教吧。”
书焰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只露出半个胳膊的潸儿，冷冷一笑，道：“太子殿下护得真紧啊。”
说完这一句后，他就离开了。
书烬冷漠地看着他离开，然后对自己身后的人道：“日后，离他远些。”
“好的。”
潸儿点头，一如既往地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