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雨潸愣住了,很惊讶的看着她。
爻桤一千岁时,暮苍山开,邪祟尽出,而梦殇便是其中一只。他非妖非魔,有千张脸,亦有千种变化,没人知道他是什么,也没人见过他的真实面貌。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梦殇是很不出名的,只是一缕阴气,弱的大概让阳光一照便会消失,所以没人将他放在心上。但他有一个很特殊的本事,可以操控生灵的梦境,让他们在梦中见到自己最害怕,或是最不堪的事,从而产生负面情绪,供他增长法力。
但这也依旧没怎么让人在意,毕竟只是做了个噩梦,谁第二天会到处宣扬呢?如果梦见的还是杀妻弑君这类不堪的事,那就更不会说出口了。
所以他就这样低调的活了很久。
梦殇出名是在爻桤五千岁的时候,他出手让人间当时最大,最繁华的城池“淮虚城”沦为死城,一夜之间,所有百姓在梦中被杀死,还是魂飞魄散的那种。
当时最先去查探的是仙界的浔依仙尊,因为她本就在离淮虚城不远的地方游历,察觉到不对劲,便是独自一人去了。
浔依仙尊在当时算得上是很奇怪的,因为她身为一个仙,却留恋红尘繁世,时常呆在人间,导致仙界大小事务都是归要了爻神宫神器的那位楚免仙君管。而且传闻,她是因为在人间渡劫时遇上了些事情才这样的。
至于什么事吗?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浔依仙尊一进去便没有再出来。
不久后,仙界便得到了她陨落的消息。
当时仙界大惊,连忙派了许多人去淮虚城查探。而妖、魔、鬼三界也因为好奇,派了不少人去。可结果无一例外,他们都没有再出来。
神们这才觉得不对劲,风若寒自动请缨去查探。她倒是回来了,可却身受重伤,宛若垂死。要知道,论实力她可是爻汐之下的第二。
六界因此大惊。
爻汐当时还健在,便是去了淮虚城,同梦殇打了起来,最终灭了梦殇。
她赢了。
却也陨落了。
经此一事,仙界没了仙尊,神界没了神尊。
而爻桤,也没了母上。
自此,梦殇二字成了六界挥之不去的阴影。
听闻当时凡间的大人吓唬调皮不听话的孩子,都是说:“你要是再不听话,梦殇就要来吃你了。”
梦殇这个名头在人间传来将近一百多年,这还是在神界有意遮掩的情况下,而直到现在,梦殇也是其余五界非常忌讳的话题。
连提都不敢提,生怕你前脚刚提,他后脚就来了。
被点破身份的梦殇也不恼,微微一笑,淡淡的黑雾笼罩了他全身。那一刻,他的身子仿佛纤细了许多,也抽高了许多。很快,黑雾散去,露出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男人的脸,但并不阳刚,十分的阴柔,皮肤白的有些病态,仿佛是在冰水的泡上了好几万来年。修长的凤眼半眯着,红唇略微上勾,似笑非笑的。衣服是粗布素衣,却丝毫不掩他的风华,反倒随风微曳,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魅意。
如果月昔酒在这儿,肯定会道:“这个不男不女的人妖。”
是的,人妖。
不像人,像妖。
美得模糊了所谓的性别。
但估计不是他真实的面容。
梦殇看向爻桤,勾唇而笑,道:“真是荣幸啊,过了这么久,神尊大人竟然还记得我这个小人物。我原以为神尊大人早忘了呢,毕竟……”他顿了顿,笑得愈发勾人,轻缓道:“是那样的痛苦和不堪。”
“你闭嘴!”爻桤怒道。
那一刻,她脑海中似乎翻涌过许多的画面,一点一点的燃烧起来,势如破竹,烧成了一片无法破灭的火海,最终成了她眼底冰凉的猩红。
她拿起忘忧冲了上去,仿佛恨不得将梦殇给撕碎了。后者并不躲,只是抬起手,一把一模一样的扇子出现在他手中。他微微一笑,迎了上去。
但两人最终没有对上,因为楼上的思卿飞了下来,两只手同时一挥,生生错开了两人的攻击。
梦殇正巧朝雨潸攻去,但他很快就收势了,似乎不想和雨潸浪费时间,可雨潸也不是吃素的,当下便与他打了起来。
爻桤想去帮忙,可被思卿拉住了,她看着她,面无表情,但语气薄凉,道:“汝之心殇,他之越强。”她似乎叹息了一下,语气越发的轻,道:“不值得。”
爻桤愣在了原地。
半晌,她眼底的猩红褪去,只留一点冰凉,她看向思卿,道:“帮我杀了他,你要什么都行。”
思卿脸色似乎冷了一下,不太高兴的样子,但她还是道:“好。”
话音一落,她便过去和梦殇打了起来。
思卿明显比雨潸厉害了不是一星半点,很快就将梦殇打退到了窗户边。
梦殇看着她,突然笑了笑,没头没脑地道:“多谢。”
思卿身后的爻桤和雨潸两人一头雾水,可思卿听懂了,愣在了原地,眸中闪过些许晦暗。
梦殇微微一笑,化为一道黑烟从窗户飞了出去。
雨潸当即便追了上去。
爻桤也要去,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思卿揽住腰,化为一道流光追了上去,很快便追上了雨潸。
为此,爻桤忍不住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要知道,雨神一脉虽然法力不强,可速度却是一等一的快,能追上的没几个,至少火烨是追不上的。
三人追着梦殇飞了许久,突然前面的人飞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一个拐弯便不见了。
三人不由抬头,只见眼前立着一座破败的庙宇,残砖断瓦,蛛网满布,仿佛很久都没人来过了,牌匾都不知道落到哪儿去了,迎面而来的是一股腐烂的味道。
正对着门供着个缺了一只胳膊的神仙,虽然布满了灰尘,可依稀能看出来那是个眉目含笑的女子,红衣翩翩,剩下的左手拿了一本摊开的书。
爻桤愣了一下,道:“这是什么神仙?”
要知道,凡人对神仙可是很尊敬的,就连土地爷都有个庙,可眼前这位也忒惨了吧,没香火不说,还缺了只胳膊,此刻看着她笑,简直是够阴森的。
雨潸摇头道:“不知道。”
思卿没说话,只是盯着那神像,若有所思的。
“月神君!”雨潸突然道。
爻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红衣美人靠着柱子睡觉,红衣有些凌乱,身旁还散落着几个空酒坛,大抵是喝醉了。
可不就是月昔酒么!
大概是察觉到有人来,月昔酒还未睁开眼,便随手拿了个酒坛丢过去,正巧丢在思卿脚边,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月昔酒懒散地道:“谁啊?敢打扰本姑娘睡觉,活的不耐烦了吧!”
她睁眼一瞧,顿时便吓得醒了酒,扶着柱子站起来,道:“神尊大人,雨神君。”
两人微微颔首。
爻桤随后看了思卿一眼,见她毫不惊讶,想来是早就猜到了她们的身份的,至于有多早,这她就不得而知了。
雨潸问道:“雨神君今夜可曾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月昔酒扫她们一眼,目光微妙,道:“你们……算么?”
也对,这大半夜的,她们三个往树林子里钻,的确怎么想都不对。
也还好是三个,如是两个的话,指不定月昔酒要说些什么。
爻桤轻咳两声,道:“除开我们呢?”
月昔酒想了想,指着她自己,道:“我。”
好吧,她也不正常。
爻桤忍不住问:“这大半夜的,月神君为何要到这树林子里来,而且还睡在这破庙之中?”你不是一向很讲究的么?
月昔酒道:“今夜是风城的千灯节,我下凡来为有缘人牵红线,后来路过一家酒肆,见那里卖的酒不错,便是顺手卖了几坛来喝。”
思卿突然眉梢一挑,道:“所以你是喝醉了,发酒疯到的这里?”
“你闭嘴!”月昔酒瞪她一眼,颇为不满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这么和我说话。我告诉你,我可是神,月神,管姻缘的,你信不信我给你连头猪做伴侣!”
思卿冷笑一声,道:“有胆子你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月昔酒当即便掏出《姻缘簿》,一手拿起笔,没好气的说:“你叫什么名字?”
思卿道:“叶深。”
“……”
气氛安静了一下,月昔酒问:“什么?”
思卿又道:“叶深,树叶的叶,情深的深”
“……”
气氛又安静了。
随后月昔酒哈哈哈大笑,她一边笑一边打量思卿,道:“就你,还叶深?哈哈哈哈,你怎么不说你叫玉皇大帝呢!取假名也要像样点。”
众所周知,叶深乃是魔界的魔尊。
自从上任魔尊被爻汐灭了以后,魔界便群龙无首,另外两大魔君为了魔尊之位争得你死我活,两边的魔如果见了面不骂对方几句,那就是对不起自己。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五千年前,两位魔君办了个擂台比试,并定下规矩:谁赢了,魔尊之位就是谁的。
然而他们还没开打,一位戴面具的白衣女子便跃上擂台,剑指二人,颇为不屑地道:“你们两个一起来。”
按说欺负后辈不光彩,可魔们素来不在乎礼节,再加上又被如此羞辱,当即也不管什么个人恩怨了,联手便朝白衣女子攻去。
三炷香后,两位魔君被打趴下了。
白衣女子站在擂台之上,看都不看他们,只是扫过台下众魔,道:“从即日起,我便是魔界魔尊,不服的,可以来找我,但死了也别怪我。”
顿了一下,她又道:“我叫叶深。”
虽然不服气,但众魔还是跪下道:“见过魔尊大人。”
这位魔尊大人不似之前那个那般肆意妄为,她十分低调,永远戴着个白玉面具,虽然鲜少外出,但修为却十分高,凡是来找她麻烦的,都被打趴下了。如果那天她心情好呢,就只废了那人的修为,如果心情不好的话,就直接打死。
总之,叶深是活在传奇中的人物。
可现在,这个除了长得好看点以外就没什么特别的女子说她是叶深。
鬼才信啊!
恕雨潸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思卿并不生气,反问道:“如果我真是呢?”
月昔酒道:“如果你真是,那我就用鼻子喝酒。”
思卿道:“我对喝酒不感兴趣,要不到时候你任由我挑件法宝。”
月昔酒心道:一副没见过市面的样子,铁定不是叶深。
她于是道:“好啊。但如果你不是,你便要告诉我真名,任由我为你连头猪做伴侣。”
思卿道:“好。”顿了一下,她又道:“一年之内为期限。”
月昔酒忍不住笑了笑,道:“好。”
爻桤从头到尾都没笑,只是看了思卿一眼,随后抿了抿唇,道:“所以月神君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月昔酒收了笔和《姻缘簿》,道:“我刚买了酒还没来得及喝,便被一个人撞了一下,摔碎了一坛,那人也不道歉,径直就跑了。我气不过,当下便追了过去。也不知追了多久,到了这古怪的破庙,那人却不见了,我又懒得再回去,便是在这庙里喝起了酒,一时没忍住,喝得多了些。”
看样子这人是什么也不知道,爻桤也不问了,便是将刚刚有关梦殇的事跟她说了,随后道:“烦请两位神君先行回去将此事告知其他人,我在凡间呆些日子便回。”
话已至此,雨潸也不好勉强,再加上梦殇的事的确刻不容缓,当即便和月神君回了神界。
思卿道:“回吧。”
“好。”
思卿于是伸手搂住爻桤的腰,往回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回到了长眠客栈。站在客栈前,爻桤有些惊讶,道:“今夜我们要住这里吗?”
思卿颔首,道:“虽然这客栈主人是坏的,但这客栈委实算不错,而且这个时候了,城中客栈早已满,就算没满也已经关门了,不如就在此歇一夜,明早再做打算。”
爻桤想了一下,道:“也好。”
思卿轻轻一笑,正欲走进去,突然听见爻桤问:“思卿,你知道先前庙里供的是什么神仙吗?”
思卿回头,淡淡一笑,眨了眨眼晴,颇为灵动的说:“聪明如小七,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是的,爻桤已经猜到了。就在月昔酒一手拿《姻缘簿》,一手拿笔的那一瞬间,动作跟边上的神像极为相似,想来那神像缺失的右手应该拿了一支笔。
不错,那是一座红娘庙。
月神一脉不像其他神,她们可以自行抉择后人,所以月神一脉都是女子,而在月昔酒之前的时候,凡人拜的管姻缘都神仙是红娘。可到了月昔酒这一代,不知怎么的,凡间渐渐没有红娘庙了,即便有,也没什么香火,而取而代之的是月老庙。
好在月昔酒心宽,倒也不生气,换做火烨,你把他当成女子试试,看他不烧死你。
爻桤道:“那座红娘庙为什么落败成这样?按理说,落败成这样,早该拆了啊。”
思卿道:“这我便不得而知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道:“二更天了,睡觉吧,再不睡,就天亮了。”
爻桤以为她困了,便是道:“好。”
思卿于是往里走。
爻桤也准备往里走,突然瞥到大树下卧着的那头驴,似乎是察觉到爻桤的目光,红豆睁开眼了,眼珠微微一转,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它微微一动,脖子上的铃铛便响了起来。
声音清脆。
爻桤愣了一下,抬眸看着思卿的背影,突然低低地唤了两个字。
“叶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