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述从屋里怒气冲冲出来时,一个身着紫色衣衫的丫头正端着茶盘往里走,一瞧见他,眼里就迅速带上了笑。
“少爷……”
她谄媚地往徐述跟前凑,声音甜的发嗲。
只是徐述怎么可能会轻易让人碰到自己,他身子动了动。然后丫头就看见他那向来幽静深邃的眼睛此刻如一团寒冰,又如一团烈焰,脸上还有一片阴鸷。
总之,让人害怕。
“滚。”
徐述淡淡吐出这个字,就径直离开了长乐堂。
他的声音太过凌厉,眼神也凶狠的陌生,丫头手里的茶盘哐当一下惊掉了。
她微微惊呼了一声,刚想收拾就看见谢蓁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人就站在门槛处,一身月牙色的衣衫更衬得眼里一片清冷。
丫头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看见了什么,又听见了什么,一时之间有些心慌。
但随即她又想起少爷刚刚一脸的怒气,想来二人也是不欢而散。她的胸脯顿时又挺了起来,一丝心虚也瞧不见。
“少夫人,奴婢笨手笨脚的,您莫怪,奴婢这就收拾了。”
丫头楚楚可怜地对女主人说道,声音柔柔的娇娇的。
谢蓁却理也没理,春雨已经从外面进来了。她看了春雨一眼,春雨点了点头,然后就又进去了。
她什么时候给人一种好欺负的感觉了吗,一个丫头也敢随意在她面前扯谎。
“啰嗦,你以为大家都是瞎子是聋子吗,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以为旁人都不知道吗,少夫人不说是懒得踩你,你见少爷搭理你了吗?”
春雨一边说,一边几个大耳光就扇到了那叫红脂的丫头脸上。
红脂明显没有反应过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你你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我不打你,你怕是爹娘老子都不认识了?”
“今天打了你,也好叫这满院里的人都想想清楚,什么心思该有,什么心思不该有。”
红脂肯定不可能由着春雨这般打,一时就挣脱了起来,但她根本不是春雨的对手,而且春风又赶了过来。
其他的丫头仆妇也不敢来劝扯,春风春雨是这院里主母的贴身丫头,若没有主母的意思,她们敢随意动手?
“哼,打了我,我也不服,嫁进来一年了肚子还没个动静,还总是把爷们栓在自己屋里,满……”
这话越说越不着调,春风春雨气极了,干脆堵住了她的嘴巴。
院里其他的人直抽冷气,这红脂胆子也忒大了些。
她说的声音不小,也许就是故意想要说给屋里的谢蓁听。
春风春雨现在后悔死了,没有早把她拖走。
谢蓁确实听见了,她平静地理了理衣裳,慢慢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又看了红脂一眼,这一次她看的细致,不像之前那样只随意一瞥。
姿色倒只尚可,可身段却格外妖娆,厚重的冬衣也挡不住那份凹凸有致。
之前一直被温嬷嬷排在院里做洒扫,谢蓁见得不多,也没什么印象。近来约莫知道自己同徐述有了嫌隙,私底下多了些小动作,可也一直被春雨瞧在眼里,只她心里有事,也懒得理睬。
今日才知竟还是这样一位大人物。
红脂瞧见她出来了,眼里竟然更得意了。
明明被春风春雨扭住了嘴巴,还在呵呵地笑着。
“你觉得我怀不了孩子,所以你就有机会了吗?”
“可是你别忘了,这个院子所有的人和事都是我说了算,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春雨,去世子夫人那处寻一寻黄妈妈,问一问她丫头不敬主母,勾引爷们儿,该怎么处置?”
“若我没记错,该发卖到外头去吧?”
谢蓁冷冷看了看红脂,又看了看外面满院子的丫头仆妇。
“我平日里不大理事儿,不代表你们就可以肆意妄为,爬到我头上撒野。做好自己的本分,该你们的我一点不会少,若不然她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说完这些,谢蓁就又回到了屋里,她瘫坐在美人榻上,身上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
孩子……这是她的心结,也是她的软肋。
春风春雨和两个上了年纪的仆妇拉着红脂去了世子夫人王氏那处,府里现在是她主管中馈。要处置一个丫头,怎么的也要和她通一声气。
也是到了世子夫人那处,众人才知道这个小丫头为何这般胆大。
她嫡亲的姑母竟然是广平侯徐楷的妾室,而且还是近几年新纳的一房妾室。颜色年纪都正盛,很得几分宠爱,而红脂又恰是她最小的侄女,很得她看重,也是她在广平侯面前吹了枕头风,红脂才能去了长乐堂。
春风春雨以为这事要轻轻放过,心里很是恼火,红脂得意地笑了笑。
只是还没笑完,人就傻了。
“这恶奴实在胆大包天,直接发卖了出府,我们是正经人家,不养比主子还尊贵的副小姐。”八壹中文網
王氏根本不把这事放在眼里,那姨娘再得宠,也只是家奴出身,她是焦氏嫡亲的儿媳,自然要站在婆母一边。
而且别说广平侯徐楷没有太宠她,便是真的宠上天了,只要他脑子没有糊涂,也断然不会真的为一个家奴出头。
打发了红脂,既是为他们嫡出的一脉出口气,也能卖谢蓁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春风春雨心满意足地回了长乐堂,将事情一五一十都和谢蓁说了清楚。
预料之中的事,谢蓁对红脂的底细早就清楚的很。
“夫人,您别把那丫头说的话放在心上。她知道什么?”
春雨犹豫了半晌,还是说了出口。
谢蓁笑了笑,眼里却还是一片灰雾,看不见往日的光彩。
“傻丫头,不用担心我,我才成婚多久,孩子会来的。”
“温嬷嬷呢,好一会儿没见她了?”
她转了个话头,把此事带了过去。
两人却都摇了摇头,“嬷嬷那会儿说要去大厨房捡两条鲜鱼,回来给您熬汤,是有一会儿了,要不我们去看看?”
谢蓁摇了摇头,“说不定被别的事绊住了脚,待会再说吧,天色还早。”
而她们口中的温嬷嬷此时却在前院书房。
“主子,温嬷嬷来了,就在门口,说要见您。”
青山小心翼翼地进去禀告,大气不敢出,生怕惹到上头坐的那人。
徐述坐在案几边,飞快地浏览手中的公文,听了这话,半天没有回应。
青山以为他没听见,又轻轻喊了一声,“主子……”
“她来做什么?”
他仍然专注于手中的事,头也不抬。
“叫她进来吧。”
但好在还有后半句。
青山深呼了一口气,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温嬷嬷是第一次来徐述在前院的书房,但她一点也不拘束。
一进来,端正地行了个礼,就站了起来。
她是谢蓁的乳母,不管怎么样,在主家面前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徐述却根本不理她,好像把人叫进来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最终还是温嬷嬷沉不住气。
“三少爷,恕老奴冒昧,就这般来找您了。”
“只是再不久老奴就要回家了,心里放不下蓁姐儿,必须来找您这趟。”
说完这话,她直直跪了下去,头重重地扣在了地上。
书房里只铺有地砖,这一扣首下去,必然会伤到额头。
徐述终于抬起头,皱着眉看了看眼前的一幕。
“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如何苛待你了,快起来。”
他微微发怒,语气算不上好。
温嬷嬷抬起贴在地上的头,“并非老奴非要如此,只是您对蓁姐儿误会太深。”
徐述听了这话,轻轻笑了,只不过是被气笑了,“我对她误会太深?”
“你想的太多,如果你是来说这些,就快些回去,看在你是她乳母的份上,我已经给足了你耐心。”
他现在根本不想提她,而温嬷嬷却非要往枪口上撞。
“您根本不了解蓁姐儿,只是乐得在高兴的时候逗一逗,而一旦发生什么事情,您对她根本没有一丝信任。”
温嬷嬷直视着他,面对他眼里越来越旺的怒火,一点也不肯退缩。
“你疯了。”
她的话如利剑,直接刺穿了层层皮肉,插入心里。
伪装被掀开,真实的、原始的感情好像在这一刻无处遁形。
徐述不得不反问自己,面前这妇人说的难道是真的吗?
他对她没有信任吗,他对她只是高兴的时候逗一逗吗?
明明不是这样的。
可是又好像是这样,他确实是一个自我的人。
温嬷嬷回来的时候,谢蓁在指挥春风春雨换床褥。
“嬷嬷回来了?”
谢蓁最先看到她,笑着喊了一声。
温嬷嬷看着她脸上的笑,也跟着笑了,她照顾了十几年的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往后要过得好才行。她不愿意说的事情,难以启齿的过去,就让自己做个恶人,替她说了吧。
天色渐渐变得黯淡,徐述坐在书房里,灯火还没有点燃,幽暗的环境里,他已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许久了。
脑子里一直反复温嬷嬷说的那些话,“您以为她身子自小就弱吗?”
“您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攒钱,也不会懂。”
……
温嬷嬷说得对,他根本不了解她,也高估了人性。
许多人披着一张人皮,实则心思比兽还要歹毒。
晚膳有温嬷嬷亲自炖的鲫鱼汤,谢蓁其实没有什么胃口,但看着她一脸的期待,还是强忍着吃了一些。
众人都知道她近来心情不好,喜欢一个人待着,伺候着用完晚膳便都退了出去。
温馨的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谢蓁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意。
其实这样的生活才是她熟悉的不是吗?
上辈子不就是一直如此吗,可是为什么眼下不过几天就受不住了呢?
大概是有些温暖太惑人,一旦拥有过,就舍不得撒手。
徐述进来时,只看见她单薄的身子立在窗前,许久都没有动。
她就那么孤独地站着,背影是那么瘦弱,又是难道倔强。
徐述想上前抱住她,可是又不敢动。
窗前的人却突然回过了身子,看见他似乎也没有意外。
“夫君。”
谢蓁红唇轻启,笑着喊了他一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只是眼里却有让人看不透丝丝寂寥。
徐述应了一声,“嗯。”
明明只有一个字,但是却充满了眷恋缱绻,以及说不清的后怕。
但也因为短到只有一个字,谢蓁根本没有体会到其中丰富的情感。
“以后你是不是不会继续爱我了?”
她清清冷冷的问,一片镇静。
她不知道他过往的那些好是为什么,但这一刻她想要归结为爱,说她自作多情也好,说她恬不知耻也罢,她都不在乎。
徐述愣住了,她问的太突然,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谢蓁眼里的光彩又淡了几分,“我懂了,你放心,我不会怪你,也不会……”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唇就被堵住了。
他狠狠占有她的气息,牢牢将人制在怀里。
但他又怕弄痛她,一手又仔细托着她的头。
谢蓁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又反抗不了,只能无力地承受着。
他一点一点吻的更深,仿佛宣示主权,又仿佛安抚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