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棠已经记不清肇晚是什么时候走的,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回到的院子。
他只是躺在院中的小榻上,脑子是空的,眼睛里也是空的。
肌肉记忆让他将毛毯拉起裹紧,又在一点点过大的羞涩间,促使他将自己裹成了茧。
这让他动弹不得,也让他莫名感到心安。
他都听到了什么?
肇晚在向他表白?
向他?
表白?
还是肇晚?
不管哪一点都让人难以联想好吧。
所以为什么是他呢?
他好像从未试想过这一可能性。
如果以此为前提,往日里那些过大的反应,其实都是因为肇晚喜欢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他呢?
他也喜欢肇晚吗?
啊,他好像也没否定过。
等等,不是,他的喜欢,真的是那种喜欢吗?
肇晚是长得帅人也好没错,可他明明,只是想拯救肇晚而已吧。
真的会变化到这种程度吗?
不会吧。
他想得太过认真,脑海中的震惊太过剧烈,以至于他完全分不出心去注意周围的事情。
比如说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比如说越来越急促的敲门声,再比如发现敲门无用后费劲爬上墙头试图挤入结界的扑腾声。
“……尊主!”
“尊主……”
“……尊主……”
蛄蛹了半天的身影终于闯入沈默棠的视野,沈默棠稍稍回神,看向视线里扭动良久的东西。
然后被吓了一跳。
那个爬进来一半,还在不停挣扎着身子的,不正是长情吗?
长情怎么会在这里?
还、还好像被卡住了?
他的整个身体都包裹在毛毯中,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而现在,这两只大眼睛带着茫然与震惊,转向了长情。
长情吓了一跳,差点松力又给结界扔出去,急忙扒紧墙沿嚷道:“尊主!看到了就先放我进来啊!”
沈默棠眨下了眼睛,空洞的紫眸这才聚集起一点神采。
他把长情放了进来。
长情为了挤进来可是费了不少力气,甚至连发型都乱了,飞扬的发丝到处乱飘,显得狼狈不堪。
这让长情很难接受,一个劲地去理顺头发,理顺衣服——虽然还是当初沈默棠惩罚用的那件灰扑扑的衣服,但他已经学会了接受现状。
在表面上。
沈默棠丝毫没有移动过半分,也没有想要动作的打算,只将视线从墙头处拉近,转移到已经站在他榻前动来动去的长情身上,闷声闷气道:“你过来干嘛?”
长情手上动作瞬间停顿,却还是忍不住面露不满,也不看他,直言道:“尊主才是,您又早退。”
沈默棠长“哦”一声,“那我请假。”
长情差点没忍住白他一眼,只继续整理好自己,这才挪动视线扫过沈默棠的人形茧,没忍住蹙起眉道:“尊主这是在做什么?”
沈默棠小幅度摇了摇头,努力挪动双手,试图把眼睛也一并裹起来。
长情眼疾手快压住了最上方的毯子,制止了他的动作,“尊主,我可不想跟一个茧说话。”
沈默棠默默盯了他一阵,无视了他的话继续动作。
眼看着毛毯的控制权又要被沈默棠拿走,长情犯了急,连忙道:“是长天宗吗?”
沈默棠没反应过来,当真停下动作,茫然看向长情,眼睛里却分明没有焦距。
“看来不是,”长情叹口气,顺手拿出把椅子坐到沈默棠身旁,继续道:“不过后山的事我听说了,也尽可能去做安排了,尊主无需操心。”
沈默棠点点头,“不用客气。”
长情:“?”
长情:“尊主您,到底怎么了?”
沈默棠摇了摇头,又好像想到些什么,猛地转向他,“长情你修炼情道的话,是不是很懂感情?”
长情心思一转,瞬间展现笑容道:“可以这么说。”
沈默棠眼光明灭,迟疑问道:“那如果,有人说喜欢你……”八壹中文網
“是肇晚吗?”
沈默棠茫然道:“啊?”
长情点了点头,狐狸眼已经笑眯成一条缝,“很明显哦,明眼人都知道。”
沈默棠迟钝的大脑不足以支持他想其他的事,只是顺着话头道:“那我……”
“尊主应该也喜欢他的吧。”
沈默棠的大脑,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宕机。
不顾长情的阻止,他把自己彻底包裹起来,缩成了一团。
长情有些无奈,面上笑容却分毫不减,甚至笑得更加开心,“所以肇晚向尊主表白了?”
沈默棠不说话。
长情轻叹一声,劝道:“没关系,感情这种事,总是来得悄无声息,啊,也有可能轰轰烈烈。”
毛毯中的沈默棠已经开始发抖。
长情看在眼里,继续道:“莫非尊主不打算接受?”
闷声闷气的,从毛毯中传出一声“嗯”。
等等,这反应不对吧。
长情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问道:“为什么?他不好吗?”
也不管长情能不能看到,沈默棠摇了摇头,“不是不好。”
长情差点坐不住椅子,“那是什么?”
顿了片刻,沈默棠道:“他是剑尊。”
长情勉强把自己按在椅子上,语气中瞬间少了几分气定神闲,反而好似在咬牙切齿,就像是恨铁不成钢。
“尊主是魔尊,门当户对。”
沈默棠反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起来马上就要生气跳脚,或者把他扔出院子。
长情却轻笑一声,终于能放松坐在椅子上,心里有了底。
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是另外的意思了。
于是长情道:“仙宗魔宗的,尊主也早就厌烦了吧,所以才会带领宗门开店什么的。”
沈默棠不说话。
他只是觉得双月宗不做点什么会坐吃山空而已,没那么高尚。
虽然他确实不喜欢那些说法。
长情叹口气,仍是继续道:“尊主只要坚持自己就好,会按照尊主预想的方向前进的。”
沈默棠依然不说话。
但他希望这是真的。
“所以尊主,不要急着拒绝,会后悔的。”
长情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
沈默棠感觉气氛不对,猛地掀开毛毯,盯着长情看了一会儿,不仅没从长情脸上看出什么不对,反而看出长情对他反应的惊喜。
于是他复又缩了回去。
长情忍了半晌,终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只勉强忍住声音,笑到不能自已。
刚刚被毛毯盖住了没看到,这下他算是看清了,他家尊主,分明是被啃了。
还能有谁吗?
还会有谁吗?
只有肇晚。
难怪沈默棠乱成这样,分明就不只是因为表白!
长情终还是舍弃了椅子,蹲下身凑近沈默棠,凑近到包裹着沈默棠的那团毛茸茸的毯子,那是下雪之后沈默棠新换的,足够大也足够厚,所以才能不留空隙的将其包裹。
估摸着找到沈默棠耳朵的位置,长情压低声音道:“要不尊主,我给您提供功法,您把他拿下,然后你们一起变强,仙宗那边再想要惹事,也总会有所顾忌。”
片刻之后,沈默棠反应过来,连忙蛄蛹着挪远了些。
但一个小榻的位置能有多大?
长情再次追过去,仍是小小声道:“其他的,需要什么也尽管和我说,我这儿都有,保证你们都不会腻。”
沈默棠毫不犹豫后退,退到了角落里,退无可退。
长情已经是笑开了花,强忍着声音不漏破绽继续道:“尊主不用客气,这是您最忠诚的属下应该做的,而且我保证保密。”
下一瞬,面前的团子当场消失,不远处的屋内,门窗落锁,传来咔哒几声响。
长情笑得肚子都要疼了,又轻咳一声,故作深沉冲屋内喊道:“尊主,宗中的事情有我、有大家,尊主只要专注自己就好。”
屋内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响,长情疑惑之际,又是咔哒几声,门窗开锁。
下一瞬,门窗大开,桌椅板凳协同盆景摆设,不遗余力向他砸来。
长情脚底抹油火速开溜,跑出院门才发现那些东西皆是悬停在他刚刚站着的位置,没有一个真正砸过来。
长情这还得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又嚷道:“不管尊主如何决定,我永远支持您!”
桌椅猛地向他冲来,长情立马关上了门。
片刻,不见有什么动静,长情心满意足回过身,扫一眼附近蹲守的小魔头,笑容分毫不减,“都看什么呢,还不快给尊主排忧?”
小魔头却没一个有所动作,反而定定的看着他的身后。
长情心中生疑,回头一看,只见魔尊的院门不知何时打开一条缝隙,缝隙之中,是一支高高竖起的鸡毛掸子。
而后,在他稍稍受惊的目光中,鸡毛掸子毫不客气砸下。
不轻不重的,正中长情眉心。
——
确定长情走后,沈默棠一点一点的,收回了自己的家具,将它们归于原位。
他才不会舍得用自己的家具去砸长情,反正大概率长情是没什么事,坏的是他的家具。
他只是想赶走长情。
他的心脏,和他的大脑,都快要炸了。
如果再任由长情给他添乱,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混乱中做出什么事来。
但他想,不管长情再怎样撺掇,他的决定都不会改变。
他不会利用肇晚,更不会利用肇晚对他的感情。
那是对肇晚的背叛,也是对肇晚情感的亵渎。
或许,同样也是对他自身情感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