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棠病倒了。
找过讳病后的当天下午,就发烧烧到意识不清,察觉到不对之后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人就已经昏迷倒地。
好在蹲守的小魔头们兢兢业业不曾放弃过任何一天的蹲守,当即四散开来,一边将他唤醒转移回院子,一边将消息散布出去。
不久,沈默棠的院子周边就乌泱泱围过来一大层魔头。
凡是涉及医药方面的魔头都进入了院子,尽力压低声音叽叽喳喳议论着。
“魔尊真是生病了?不应该吧。”
“可我听说魔尊早上去了讳病那里一趟。”
“你猜猜讳病是怎么入宗的?”
“好吧,那这是怎么回事?”
魔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摇了摇头。
不止是不知道,他们也同样不能理解,虽然对很多小魔头来说,没有任何防备去接触讳病会很危险,但那怎么也不适用于魔尊啊。
除非让魔尊生病的,并不是讳病难以完全收敛的病气,而是对魔尊特意的针对。
可魔尊的状态他们都去看过,跟寻常感冒发烧会有的状态相似,但怎么说呢?
总不会真是感冒发烧吧。
小魔头们臊眉耷眼挣扎片刻,还是向现实妥协。
不管是不是寻常的感冒发烧,他们都无法靠近魔尊身前三尺,那个奇奇怪怪的结界,把他们全部都阻挡了下来。
尽管魔尊此刻迷迷糊糊间还能算得上醒着。
那现在就有个问题摆在大家面前了,要不要去找讳病来看看。
毕竟讳病在这方面称得上一流,相信就算不靠近,至少也能诊断出个所以然来。
小魔头们泛起了嘀咕,片刻,有果断的小魔头眼珠一转,二话不说撒腿就往讳病那里跑。
边上的小魔头不明所以间,竟也跟着一起跑了起来。
很快的,加入到冲刺行列的小魔头越来越多,扬起飘扬的尘,尘里沉淀着众多小魔头的疑惑。
忍下跑路冲动的小魔头也很疑惑,大家大眼瞪小眼看了许久,目光最终还是扭转回来落在莫怯身上。
现在,她是这里最强。
莫怯一惊,脸刷地涨红,当即后撤半步,不安到了极致。
她这才意识到,长情此刻并不在这里。
而在这里的,并不都是她熟悉的小魔头。
下意识捏紧手中的香囊,莫怯强打精神道:“会没事的。”
显然这样的话并不能带给小魔头什么,大家只是自顾自将视线移走,心中念一声果然。
莫怯作为双月宗的三护法,作为魔头中的强者,果然还是太没有存在感了。
但莫怯却是实打实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也升起不解,长情他去哪儿了?
这么久都尚未出现,很不符合他的作风。
——
另一边,莫名其妙跟着跑走的小魔头有许多中途意识到,跑着跑着就跑出了队伍,倒也带走了许多茫然的小魔头。
最终,稀稀拉拉的几人跑到后山中段的一处角落,犹豫片刻还是叩响了某块岩壁,接着又一齐后退数十步,都不愿太过靠近,拉拉扯扯间屏息等待。
这是一处隐藏式的芥子空间,内里是讳病的洞府。
说实话讳病还是有些惊讶的,他这地方可是很少会有人光顾,尤其是一天两次的这种情况,少见,少见。
“什么事?”
嗓音透出岩壁,是说不出的沙哑与沉闷,让人无端感到战栗。
小魔头们暗自较劲的手当即僵住,目光一齐看向带头那个,带头那个龇出一口尖牙,喝退几人的视线,却还是认命出了声。
态度可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带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就是,魔尊生病了。”
“哦?”
小魔头缩缩脖子,总感觉让讳病感兴趣也不是什么好事。
讳病并没有留给小魔头继续说话的时间,继续道:“所以你们过来这里,是怀疑我?”
小魔头们齐刷刷摇头,带头那个更是赶忙道:“不敢不敢,就是我们靠近不了,想请您出马看看。”
一声诡谲的嗤笑溢出岩壁,沙哑刺耳的声音似乎很是不满,“我为什么要治他?”
小魔头没敢说话。
讳病却在这时走出岩壁,与名字给人的感觉不同,讳病看起来丝毫没有病气,反倒像是温文尔雅的郎中,环绕着淡淡的药香。
抬眼瞥向几人,无视了几人仍在掐着脖子拧着胳膊的乱状,流露出近似癫狂的疯态,“那我就答应你们,去杀掉他吧。”
小魔头们抱成了一团,瑟瑟发抖。
——
然而在真正见到沈默棠的那一刻,讳病平静下来后儒雅的神情当即不复存在,转而成为丝毫不加掩饰的贪欲。
魔尊不愧是魔尊,病气也非同寻常。
这是极好的修炼素材。
但紧接着,讳病被无形的结界卡在沈默棠身前三尺,不能动弹分毫。
先时带头的小魔头此刻也跟在一旁,小声提醒让讳病后退。
一时之间,讳病脸上的神情变得万分精彩,却挣扎着试图向前,死活不肯后退。
毫无反应。
时间好像就这样停滞了。
烧得晕晕乎乎又睡得极不安生的沈默棠艰难睁开眼,朦胧的视线几次对焦都没能成功对准,却成功意识到自己面前是有人在的。
含含糊糊嘟哝道:“天怪冷的,不要生病啊。”
说完歪头就睡,留下怔然的讳病和房间内外的小魔头。
讳病神情瞬间变得冷漠,登时后退撤出结界,转身就走。
小魔头有被吓到,又有些紧张,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跟上去。
哪知讳病却在一脚踩上门槛后回头,刺耳的嗓不满道:“过来。”
小魔头欣喜若狂,急忙跟上。
小魔头的欣喜并没能持续多长时间,尤其是在讳病准确无误找到锣鼓队的小魔头塞到他身边后。
讳病叫他想办法让魔尊保持清醒。
呆滞的目光目送着讳病的离开,手里举着唢呐的小魔头看看讳病离开的方向再看看他,突然开口道:“我还有副锣。”
小魔头:“……”
小魔头:“你先用锣吧。”
举着唢呐的小魔头愣了片刻,伸手将唢呐递了过来。
小魔头:“?”
小魔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
沈默棠梦到了那个葬礼。
两张黑白的照片,两副相似的棺材,讨债的人堵在门口,而他被塞在桌子下。
推搡间,有人撞倒照片,掉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阵天旋地转。
不甚清晰的呼喊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不是他的名字。
啊,好吵。
你们这种水平是拿不到钱的。
沈默棠艰难睁开眼,发昏的头脑只做出一个判断,“停——”
锣鼓声骤止。
有人在激动说些什么,片刻,有人影试图靠近,沈默棠心跳猛地加速,呼吸也急促起来。
混沌的记忆发生错乱,在瞬间支使着他抬起胳膊捂住惊恐不安的脸。
“我会还的!”
颤抖不已,声嘶力竭。
强大的结界迅速逼退来人,将屋内众人一并挤至屋角,本就靠得近锣鼓队更是几乎被挤成了肉饼,哎呦声顿时充斥,吸引了无数探头探脑的小魔头。
而讳病,正怡然闭上眼深嗅空气中逸散出来的病气,神色餍足。
片刻,讳病终于睁开眼,侧目看向一旁刚刚把腿抽出来的小魔头,“找个能靠近的人。”
小魔头茫然“啊”了一声,讳病却不管他,自顾自转身走出房间。
小魔头手脚并用就要往起爬,结果身后仍在各自拆解的小魔头扑通一下砸到他身上,瞬间又把人给压趴下。
可这事谈何容易,别说能靠近的人,缥缈如烟尘都没法靠近的好吧!
小魔头抓抓头发,抓下来好些根,愁得眼睛都要直了。
木着眼挨个问过小魔头,“你能靠近尊主吗?试试?”
但如今的魔尊,已经不是状况发生之前的魔尊,别说能靠近到三尺附近,整个房间都无法靠近。
他都要怀疑魔尊之前没直接把房间封死是为了留他们一条小命。
或者避免墙壁变得太丑。
发愁的眼略过莫怯,小魔头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小心翼翼上前,“三护法……”
莫怯看起来比他还紧张,小幅度摇了摇头,“我也不行。”
小魔头心如死灰。
莫怯却又补充道:“不过长情说过,出了事情可以找肇晚。”
小魔头心头的灰都散了。
莫怯咬咬牙从芥子中摸出一张传讯符递给小魔头,“你写,我发。”
小魔头抬眼看看莫怯明灭不定的眼,又看看莫怯另一只掌心都快要被攥皱的香囊,也是咬牙接了过来。
——
长天宗戒室。
肇晚缓缓睁开深邃的眼,察觉到被拦在戒室外的传讯符,不禁感到些许奇怪,这封的来源,好像不大一样。
指尖微动,绕过戒室的封印将其取入,又用灵力将其打开展现在眼前。
肇晚登时心头一凛。
默默焚毁传讯符,确保不留一丝痕迹,肇晚抬眸看向满墙戒训中的某个字眼,按下不知是因为说谎还是急迫而加快的心跳,突兀出声道:“父上,孩儿知错。”
余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戒室,仿若投石入海,不留涟漪。
边角的戒训字迹之上,却浮现出一闪而过的金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