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棠也不想着收拾了,闭着眼把肇晚连带着那条毛毯一并送进了自己的屋子。
今晚他都不会再踏入房间一步的!
他要在外边坐到天荒地老。
但肇事现场他是一丁点都不想再看到了,出门便果断左转,移动到了红梅的另一边。
眼不见心不烦,只要他看不见,他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就是这样。
重新拿出一张小榻,沈默棠颓然坐下,又从芥子中拎出尚未开封的几坛陈酿,也不拿杯子了,直接抱着酒坛喝。
辛苦宋老爷子忙前忙后帮他置来这些酒,他今天恐怕要不醉不归了。
没错,不是他的问题。
全是因为酒精。
他要证明这一点。
但、向谁证明呢?
沈默棠不知道。
肇晚一直睡着,自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不需要他证明什么。
长情心中早有答案,不管他再说些什么,恐怕也难以改变。
所以,他为什么想要一个证明呢?
给他自己?
沈默棠甩了甩脑袋,把纷扰的思绪放空。
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沈默棠晃晃空掉的酒坛,随手放到一边,又起了另一道封口。
月亮攀上枝头,和星子一块儿挂了满树,燥乱的心跳渐渐平复,沈默棠叹出一口气。
——
肇晚站在沈默棠身前已站了良久。
太阳彻底突破重山遮挡,将暖意洒在这里,洒在他面前。
他不是很明白沈默棠为什么会睡在这里,也不明白自己断掉意识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好像也明白了什么,比如说自己不胜酒力、比如说自己久违的一觉睡到了天亮、比如说他是从沈默棠的床榻上醒来的,还有……
肇晚垂眸,看向手中的毛毯。
他对这个毛毯有印象,它常常是摆放在沈默棠的小榻上,搭在沈默棠的身体上。
而昨晚,沈默棠把毛毯留给了他。
心跳莫名加快,肇晚缓缓呼出一口气,提步想要上前把毛毯还给沈默棠。
身体却骤然被固定。
肇晚怔愣一瞬,目测了一下自己跟沈默棠的距离,不多不少,正好三尺。
原来如此。
肇晚当即后撤,退出了结界的范围。
伸出手将毛毯递到那个范围边缘,肇晚突兀出声道:“这是他的,可以递给他吗?”
无事发生。
肇晚排除掉心中的一个猜测,视线转而看向沈默棠,“我可以还给你吗?”
沈默棠似乎是感受到什么,眉间微微蹙起,继而偏过了头。
肇晚沉默片刻,继而上前道:“得罪。”
肇晚目光坚定,在阻碍中,一步一步地,踏入结界。
衣摆、发梢、他的呼吸,如同浸入浓稠的深海,随波而动,却难紧随他的脚步。
他并未试图抵抗,而是以最为纯粹的躯体,去接纳沈默棠的一切。
他立于沈默棠身前。
浅淡的酒气扑面而来,染红他的耳尖。
他真的不胜酒力,他想。
轻轻将毛毯抖开,缓缓搭盖在沈默棠腰间,遮挡住因睡得随意而显露出的一截洁白腰肢。
沈默棠睡得安稳,发梢打着旋儿散在枕间,略显青涩的脸庞也看起来软乎乎的。
肇晚压下了视线。
毫无阻碍退出结界,肇晚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剑,抬眸却接住一瓣飘落的红梅。
——
“……尊主,你怎么……”
长情的声音远远近近听不真切,沈默棠只当自己仍在做梦,毅然翻过了身。
长情当场急迫几分,“尊主醒醒,已经中午了……”
唤声不断。
沈默棠迷迷糊糊间应了一声,“嗯?”
长情一喜,顿时喊得更勤快了。
如果可以,他也想上前拍拍把人叫醒的。
但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哈,睡着的魔尊身周是有一层结界在的,专门拦人拦东西的奇怪结界。
也就是说,长情靠近不了。
不止是长情,什么东西都靠近不了。
所以他只能喊。
看眼手中密封完全的信纸,长情挣扎半晌才终于顺下口气。
信是肇晚离开前专门找到他给他的,就在刚刚,让他等魔尊醒后转交给魔尊,然后就急匆匆走了。
恐怕是长天宗那边又派出了什么紧急任务需要肇晚。
怎么说都过了一晚上加一上午,要发生点什么也该发生了,肇晚来去匆忙,面上神情也看不出什么。
长情只能把目标转移到手中的信,兴致勃勃打量半天,愣是连一个字都没看到。
也是,毕竟是要交给魔尊的,怎么能让其他人随意就能看到呢?
虽然也并不随意。
长情收回魔丝,抱着吃瓜看戏的心态跑来这里,却只看见魔尊躺在犄角旮旯,酒倒是喝了不少,睡得也是真挺香。
这拦人的结界一摆,也难怪肇晚还要专找个人帮忙带信。
但真正的情道不会畏惧世间阻挠,长情一点都不灰心,别管发生了什么,总得先把人叫起来问问才能确定不是?
奈何沈默棠意识不是很清晰,长情喊一阵又要反应良久才能应一声,似乎也有试图睁开眼,当然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长情无计可施,恨不能从另外一边拉来把椅子坐下跟沈默棠僵持,拿信纸当扇子扇扇风,忽然道:“尊主,肇晚留了信给你。”
沈默棠仍是含含糊糊应下,半晌猛地睁开眼弹起坐好,“走了?”
长情被吓了一跳,点点头道:“对,走了。”
沈默棠起得有点猛,再加上宿醉,后知后觉感到头晕,连忙扶住,又问道:“什么信?”
怎么说人都已经醒了,长情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魔尊醒时那结界还在,犹豫片刻便试探着上前,将手中信纸向沈默棠递去。
畅通无阻。
长情松下一口气,不动声色偷瞥沈默棠动作。
沈默棠就要伸出手来,却被身上的毛毯拦了一下,一瞬间连信都不接了,捞起毛毯的一角疑惑问向长情,“你给我盖的?”
长情摇了摇头,也奇怪起来,“尊主睡时有结界护体,我靠近不了。”
沈默棠盯着毛毯盯了一会儿,浑浑噩噩的大脑仍是不敢相信。
他睡着后有结界这事儿他也不是不知道,但这毛毯,不应该在肇晚身上吗?怎么会跑来他这里?
灵异事件?
还是他大半夜梦游过去跟人抢被子了?
沈默棠狠狠打个寒战。
灵异事件也不错。
都修仙修魔了,有点灵异现象很奇怪吗?
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
沈默棠一遍遍给自己洗脑,怎么也不愿意接受自己梦游的事实。
不对,哪来的事实?
虚假的,都是虚假的。
长情见他反应奇怪,没忍住抖了抖手中的信纸,“尊主?”
沈默棠回神,伸手接过信纸,就要拆开时却瞥到长情探究的目光,挥挥手赶人道:“不许偷看。”
长情也不生气,笑意浮现,“那尊主等下可得告诉我里面写了些什么。”
沈默棠:“?”
沈默棠:“告诉你干嘛?”
媚眼流连,长情只笑着转过了身,“尊主还是先看吧。”
奇奇怪怪。
沈默棠解开封印,肇晚的字迹顿时展现于眼前。
【沈兄,此番来往实为叨扰,但在下暂因急事无法致歉,日后再登门赔罪,望沈兄海涵。】
沈默棠登时感到心中一跳,分明是心虚。
哪里需要肇晚道歉,他跟肇晚道谢都来不及呢!
毕竟最先惹事的是自家小魔头,肇晚能无视身份把人带回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咳,昨天下班后发生的事没法说,咱就不说了。
那不是简单谁来道歉道谢的事儿。
况且清醒的只有他一个,至于长情……
沈默棠瞥过一眼,“你应该没有乱说话吧。”
长情只感觉背后一凉,却还是笑道:“尊主这是哪里话,您应该信我,我可是您最忠诚的手下。”
沈默棠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少贫嘴,我认真的。”
忠诚?
跟魔头谈忠诚?
别管谁信不信,反正他是存疑的。
不明摆着谋他的反就是好魔头,沈默棠深信这一点。
长情笑出了声,这才正色道:“我什么都没说,但看到的人应该不少。”
沈默棠一怔,“什么意思?”
长情也不转身,直接向后指了指院门,“尊主追随者众多,肇晚进出可都有人见着了,不过……”
沈默棠疑惑道:“不过?”
长情笑意更深,“不过作为您忠诚的手下,我有告诫他们适时闭嘴。”
这个“适时”就很微妙。
沈默棠蹙起了眉。
但他行的端坐的正,又怕些什么呢?
真要有问题,他倒想看看谁先上前来对他发出疑问。
想着,沈默棠沉下一口气,也不再纠结于忠诚的长情说出的忠诚的话,低头继续去看肇晚留下的信。
刚刚那个只是个开头,重点全在下边。
是肇晚说自己恐怕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给他提出的一点小小的建议,关于给黑雾炼制容器。
准确说是提高适配度的一些偏方。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肇晚甚至把简单查看适配度的方法也一并写了进去,生怕沈默棠看得懂似的,用词要多抽象有多抽象。
沈默棠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就完全不能理解了,干脆放弃继续往下看。
把给黑雾的容器炼制成法器比起重新给黑雾炼制一副身体要麻烦得多,肇晚一直没有过问,只是帮着他达成这一目的。
沈默棠很是感动,但他是真的看不懂。
而信纸的最末,肇晚这样写道:
【昨晚,多谢。】
他明明打算忘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