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儒钧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毛母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儿子的旁边。娘俩谁也不开口，仿佛在赌着一口气。
天气渐渐回暖，麻雀喜鹊轮流上岗，亮开嗓子聒噪，自以为是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毛儒钧沉不住气，还是先开了口，“妈的房子几年前就被地产商夷为平地，我寄放童年的地方已经是无数人消遣释放的场所，您的意思是酒吧街现在又要拆迁，依然保有您的使用权？”
“我还能说直接把孩子拿回来？你妈是那么没有人性的人么？”
毛儒钧气得钢牙咬碎，眼珠蹦脱，嘴唇静静颤栗，如果眼前这个女人不是自己的亲妈，他就毫不犹豫地为她画上整整一个足球队的感叹号：是，非常没有人性，简直是毫无人性！孩子是我生我养的么？我凭什么趁人之危，捡现成占便宜，这跟趁火打劫的强盗有什么区别，比喻成强盗，恐怕伤了强盗的自尊，强盗很多时候还有额外的一份心，怜悯之心，也怜惜弱小，同情病人，何况你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读过书上过班的人？！
“妈，人性的话，我受儒家思想熏陶过甚，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我说了，我就是人人唾弃的逆子，就是大不敬。但请妈不妨换位思考，假如现在咱家隔壁邻居，孟姨家就是这样的情况，假如他家的洋洋在十年前喜欢上了高中同学，他很喜欢那个女孩儿，她又恬静又漂亮，洋洋在她的鼓励下，成绩突飞猛进，考取了那个她最心仪的大学。但梦姨出于私心，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因为那个女孩的妈妈......”
毛母不想也不能再听下去，她是个明事理的人，不管“退婚”事件是不是她永远无法弥合的伤，都不应该让刘筠来彼账此偿，但让一个人昔日的仇人花了自己一大笔钱，这就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气节信念拉栓上膛，成为当事人挑起事端的导火索，虽然母凭子贵，毛母在十年后欣然接受了昔日仇人的闺女，但苦在一个“凭”字，看在别人面子上的关系，怎么能称之为关系。
“没有那么多假如，这个世界上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有时候黑白颠倒，有时候似黑又白，看清楚你就闭上嘴，没看清楚你慢慢看!”
“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不解风情？”毛儒钧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满脸都是疑惑和不可理喻，但还是强颜欢笑打趣她。
“亏你还是大夫，这种神经性疾病，怎么可能看好，生活中那么多不如意那么多意外，都需要韧性良好的神经来支撑，她的神经一触即溃，妈怎么能指望她抱孙女呢。婚离干净了，就算索友不等你，就你这模样这条件，好闺女排着长队等呢。”
“妈......”
“别打断我，”毛母厉声喝道，“我之前也没有过这个想法，这两天因为毛豆被别人取外号嘲笑，我才觉得，是该给孩子改回咱的姓了。”
“妈！”
“长一声短一声，我又没死，你叫什么魂儿！”她恶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一脸恨其不争地鄙夷状。“现在校园欺凌频发，那爱闹事喜欢欺负弱小的同学就找别人的缺点短板，在侮辱别人中找乐子。你读书比我多，连我都懂‘吕布’这个名字已经涉嫌人格侮辱，你想想如果全部同学都知道了，后果怎堪设想！”
“那照您的意思呢？”
“照我的意思，名不正则言不顺，迁孩子户口的同时，帮孩子改了名，跟你姓，父亲毛儒钧，儿子毛豆，谁能想到他有什么过往！”
“绝对不行，刘筠的户在哪儿，毛豆的户就在哪儿，如果妈觉得毛豆的户应该跟我在一起，那让我迁出去！”
“可以啊，毛儒钧，有出息啦，为了这个疯女人要另立门户了是吧？”
“不是，孩子爸孩子妈和亲生的孩子在一个户口上，才能称得上是名正言顺。”
“行，现在给你两个条件，要不你迁走，要不把孩子迁回来，你迁走，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从此没有关系，孩子迁回来，我已经酌情定夺，就当真有补偿款二十万，我亲自交给她妈！”
“妈，我们这样坐享其成，对刘筠不公平。”毛儒钧无奈地喃喃道。
“你的脑子哪去了？啊？她自己都得吃老啃老，靠她妈那点养老金生活，何况养个孩子呢？生在和平年代，科技发展迅速，学习资源丰富多样，但别以为你享受到了第一项，你就项项都能享受，学习资源琳琅满目，试问她拿什么获取？转发吗？点赞吗？”
毛儒钧的脑子里嗡嗡响。他本来觉得这事于情于理都该倾向刘筠，所以没有跟刘筠一起回去，而是打算跟母亲据理力争，但现在，他只感到百口莫辩，理屈词穷，他张了张嘴，想说您这是胡搅蛮缠，又想说您这是蛮不讲理，后来，他起身之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无可奈何地甩了下胳膊，仿佛刚刚洗了手，然后狠狠丢给他妈一句：不当律师，真是屈才了！
刘筠在刘母的善解人意的点拨下，作出了和几个月前的索友一样的决定。
毛儒钧离开母亲家，信步走到酒吧街来，酒吧街的妖娆魅惑在黑暗里，所以下午的这个时间还是显得苍白甚至古旧，他茫然失措地站了会儿，抬脚钻进了一家叫“晚风”的酒吧里。
酒吧昏暗幽静，流淌着舒缓的钢琴声，服务员正忙着清扫备货，椅子碰着桌子，乒乓作响，毛儒钧坐在角落里，闷头喝掉了一杯龙舌兰。
此时，电话响起，他迷离着两只眼睛看了看，是刘筠，毛儒钧没有立即接起，而是攥着电话，想出了该怎么应对的理由，然后才接起电话。
“我没醉。”他喃喃自语道。
“儒钧，回单位了？不是已经打过招呼明天才去么？”
“嗯，我有点事，就早回来了。怎么啦？有事吗？”毛儒钧小心翼翼地问。
“......儒钧......”
“嗯，我听着呢。”
“我不想复婚了。”
“为什么呀？妈妈的身体好了，你的身体也好了，咱们家正不可逆转地向好的方向发展，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我找到了自己神经崩溃的原因，除了我妈的事，还有毛豆，带着他这些年，虽然他懂事，但是我依然操心，你不知道儒钧，我带着他，怕把他弄丢，我留下他，怕我妈把他弄丢，我这颗心，早就为他操得碎碎的。这些天他不在我身边，我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所以......我想一个人过，毛豆照着你妈妈说的，落在你家户头上，拿到一笔安置费，还有你家的生活条件，他就能衣食无忧地成长，拜托你好好陪伴他长大。”
毛儒钧一手卡着酒杯，缓缓地转来转去，看似心安理得，十分平静。然而越是表面平静的人，脑海却越是思绪万千，内心也越是波澜汹涌。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我听见你跟我妈聊天了，我妈说不复婚是你妈的意见，你妈受了委屈，肯定一时半儿放不下，这谁都理解，我回头再跟她说，跟她诚心道歉，我妈犯的错，我来弥补，她不能用你的幸福来销账。”
“儒钧，”刘筠突然变得暴躁起来，“你怎么就不明白，一个身体有病的人，尤其是有精神疾病的人，最怕搅和在家长里短的事情里来，有时候等不到公交，孩子没考好，老公没评先进，母亲身体抱恙，都能让她神经崩溃，我现在就是得的这种不能承受压力的病，所以我想连孩子带老公一并推出去，了无挂碍，身体自然会慢慢好起来。”
毛儒钧听她说得振振有词，竟然迷迷糊糊就信了。他将电话用肩膀夹着，又倒了一杯酒，大大喝了一口，软趴趴地说道：那就听你的，孩子落回我家的户上，我等你，等你好起来，我在，我的离婚证就在，你什么时候想复婚，带上你的离婚证来，好么。
“咚！”酒瓶子倒在桌子上，大半瓶龙舌兰仿佛瀑布一般，“哗啦啦”流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