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是每个学校在肃杀的冬日里唯一隆重的节日，孩子们长时间准备节目，就为在这一天大展身手，那些没有节目的，也能在观看节目里，各色游戏里，或仅仅在为期一天的游手好闲里，得到歇斯底里的放松，他们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翰森私立学校也一样，这天早上跑过操之后，孩子们便狂奔回教室，大家各司其职，挂起了缤纷炫丽的彩带，吹起轻飞曼舞的气球，摆上瓜子水果，大家围桌而坐，开始欢闹起来。
索友一站上讲台，就发现u形座位的左首空着一个桌子，她问“谁不在”，同时，目光也随着这句话在教室里来回扫视。
“窦义军!”她看向大班长，“杨班长，窦义军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班长说。
但听班长的回答时，索友的的目光已经开始来回扫射于各张好奇的脸，她发现，其中有个脸很白净的男生不安地瞟了一眼斜对面的甄夏。
索友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目光所指，但她没有立刻戳穿，而是说了声坐下吧，开始从右手第一个开始，挨个问，直到问到了体育班长甄夏。
“跑操的时候，他在，你吹哨子的时候，因为他顺拐你还看了他一眼，接着他切换了左右脚，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
“好的，但同学莫名其妙丢了，我们应该立即施以援手，是吃坏了肚子在厕所，还是身体不适跑回了宿舍，今天的元旦联欢不耽误大家，但身为总班长，各科代表，数学班长，语文班长，英语班长，体育班长，卫生班长，你们对窦义军的突然失踪负责。现在到我办公室，我分配任务！”她每点到一位代表，用目光跟对方交流一下，说完，扭头走了。
办公室里，除了每张桌子上的琳琅满目的作业本试卷，整个办公室早已“人去屋空”，大家都去观看学校的文艺汇演，所以目前，只有索友一个人灰头土脸杵在一堆作业中间，满面焦虑地训话。
几位五班的“领导班子”站成一圈，都盯着老师，等着她发号施令。
“大家从现在开始找，卫生间，别的班级，操场、食堂，宿舍楼门现在锁着，但也不能放过，胡月，听说你跟宿管老师处得不错，你负责。好，现在出发，大家分头行动，半小时之内找不到，我们报告校长，然后报警。”
听到“报警”二字，甄夏明显怔了一下，脸也呼啦一下变得通红，两只手本是自然垂着，此时也悄默声揣回裤兜里，掩饰自己内心的不镇定。
“好了，行动吧。”索友一扬手，大家纷纷撤出了办公室，开始讨论策略和窦义军去向的可能。
索友朝外边大喊一声，“甄夏，把这袋子瓜子送进教室。”
甄夏返回办公室，目光落在索友的桌上，搜寻着想象中的“那袋瓜子”，看桌上还是以前的作业试卷，他往电脑旁的旮旯里探了探头，伸手挪开索友的咖啡杯。
“干啥呢？”
“找瓜子啊。”说着，甄夏抬起头。这一抬，正好迎上索友的一张和颜悦色的脸和一双目光犀利的眼，她正微微笑地看着他，他猛然一惊，赶紧低下头来。
“告诉我，窦义军呢？”
甄夏低垂着头，两手的四根手指不停搓捏着，不说话。她突然提高了嗓门，对着面前一颗乌黑的头颅，厉声喊道：“甄班长！”
“到！”甄夏旋即抬头挺胸，双臂紧夹，两腿抻出了筷子的形状，一套军姿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一个临危受命的大班长。
“甄班长，大声告诉我，当初你被选为班长的时候，你得到了多少赞成票？”
“全票！”
“全票的意义是什么？”
“就是....”
“不要嗫嗫嚅嚅，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就说什么！”
“就是全班同学，都希望我当班长！”
“他们为什么希望你班长？”
“希望我能......”甄夏吞了口唾沫，瞟了一眼目露凶光的班主任索友。
“希望你能带着一帮卒子欺负弱小吗？”
“不是......”甄夏的肩膀塌下去，胯也散下去了，一副吃了败仗的颓废样子。
“甄夏！”仿佛一颗即将爆炸的手榴弹，夹带着嗡嗡的声音，从索友的喉咙里滚出，撞进甄夏的脑袋里。
“到！”他又一次来了精神，目视前方，双臂紧紧贴在大腿上，由于用力过猛，额头的青筋都绽出来，像极了当年的孔乙己。“是希望我能在体育方面，带领他们，做他们的......”
“做他们的什么？”
“做他们的领导！”
一个“领导”，把索友几乎逗乐了。但窦义军不知道身在何处，她笑不起来，何况，她正怒火中烧，知道就是甄夏这帮子捣蛋鬼捣的鬼。
“那给你一分钟时间给我解释一下领导的概念！”
“.......就是带领底下的人，做他们的向导......使他们往正确的方向使劲。”
“所以你是这么做的吗？”
“......”
“快点说，在窦义军未下定决心寻死之前，你赶紧告诉我，你把他怎么啦？”
“......我打了他。”
“你一个吗？还有谁？”
胡月跟被大家裹挟出门，他本打算主动请缨去厕所找，威胁窦义军自己承认拉肚子而不是被打，但老师说了，他负责的片区是宿舍，又看到本来已经出来的甄夏又被叫了回去，即刻软了下来。
当大家七嘴八舌义愤填膺地讨论着该去何处寻找时，他主动交代：别找了，我知道他在哪儿。
“你怎么知道的？”杨班长瞪着眼问，“不是你把他怎么了吧？”
“瞪我干什么，就是我打的，怎么啦？”
“怎么啦？”杨班长是个纤细高挑的女生，她叉起两手，向胡月示威，“他做错了什么你要打他？”
“看他不顺眼！”
“他在哪儿？”卫生委员插话道。
“一楼厕所。”
杨班长狠狠地瞪了胡月一会儿，带领其他班子成员往厕所跑去。
这时，甄夏走出来，悻悻然勾了一下手指头，招呼胡月去办公室。
杨班长几个飞奔向卫生间，果然那个残疾人专用卫生间打不开。
索友将两个“肇事者”安顿在办公室，自己也飞奔过来，她冲进男生卫生间，敲门，不应声，再敲门，还是不应声，于是她弯腰从门缝下看了看，看见有一双脚丫，齐齐得向外，一会儿，他又转了个方向，看那意思，他是不打算出来的。
索友犹豫了下，轻轻地说道：“义军，老师知道你受了委屈，你出来，谁欺负了你，咱找他理论去！”
说完，她把耳朵贴在厕所门上，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了低微地啜泣声。
“义军，自古人善被人欺，你就是太善良了，他们觉得你好玩，当你是一个不会还手的小孩，你出来，老师一定有更好的办法，让你远离伤害。”
然后，她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窦义军的父亲，通知他现在到学校来。
她说完一句，便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一听，因为里边的窦义军坐在马桶上，外边又吵，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坐在了男卫生间的地上。好在当时学生很少，窦义军又躲在最里边的残疾人专用间，所以没有造成强烈的反响。
突然，卫生间的门打开了，索友噌一下站起来，看见情绪低落两眼通红的窦义军，她伸出双臂，主动扳过他的肩膀，紧紧地抱住这个委屈的孩子，然后喃喃地说，“义军，你吓死老师了，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有人想看你的笑话，有人却因为你被人笑话而难过，我就是第二类人。”
听到这话，窦义军哇地就哭起来了，他伏在老师的肩膀上，气噎声塞上气不接下气，哭了好久好久。
等窦义军哭够了，索友领着他往宿舍走，刚走到楼门口，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敞开着衣襟匆忙忙赶来，索友站住问窦义军：那是你爸吗？
只见本来跟自己并排行走的窦义军，仿佛一只见了藏獒的小泰迪，嗖一下躲在了自己身后，怯懦地回答道：嗯。
索友站住，等那男人走近后，主动握手打招呼，那男人欠着身子，一脸谦虚一脸歉意地说道：这个牲口又给索老师添麻烦了。
索友呆怔了半天，想难道她调查得有误，是窦义军没打过人家所以躲起来哭泣么？
再看那男人撒开索友的手，已经转向了自己的儿子，索友至今都记得，那阴鸷般的目光怎一个入木三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