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灵知道眼前都是幻象，但他仍旧目光不错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当年，宋轶然死得太突然了。别灵甚至没来得及跟他说句“对不起”，便只能对着对方已然僵硬的尸体痛哭流涕。
此时在幻境中再见，别灵不禁猜想：难道宋叔叔就是我心中最想要的……人？
别灵一时迷惑。他缓缓地站起身，感觉脑子凉飕飕的，有什么东西正从百会穴往外窜。等彻底站起来时，他脑子里的想法又变了。
——宋叔叔怎么来了？
——今天已经是志愿者服务日了吗？
这是邪神的能力之一。它会使人初次进入场景时，能明确地感受到自己是陷入了幻境。可这个想法，很快就会随着幻境情节的展开，而变得模糊。到最后，进入其中的人只会越来越分不清真实和假象。
别灵现在就已经陷入幻境中。他不记得自己的过往人生，只记得自己现在还是个孩子，刚学会术法。
因此，他迫不及待地告诉宋轶然：“宋叔叔，我自学了镇魂符，今天新画的几张还有点效果呢！”
宋轶然立刻板着脸，很是严肃地告诫道：“不是告诉你不要学术法吗？你学这个，命运都会变得悲惨。”
别灵是个小孩儿，又自觉天赋异禀，非同凡俗。宋轶然说的这些劝诫之语，他听在耳里，只觉得宋轶然太啰嗦。
“哎呀！什么悲惨不悲惨啊？”别灵不高兴地嚷嚷道，“我都是个孤儿了。难道还有什么命比我现在更惨吗？”
宋轶然被这话弄得表情松动了几分，但仍旧坚持劝道：“无父无母固然可怜，但若是积极向上，又寻对了方向，未必不能出人头地。这术法一事，于你而言可不是什么好路。你不要学，听到了吗？”
小别灵噘着嘴，嘴巴上都能挂个油瓶了。他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说：“不学就不学！我去玩了。”
说罢，他就自己跑走了。
在他身后的宋轶然，依旧唠叨道：“千万别学！这对你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音听在耳中，别灵只觉得怪怪的。不学就不学嘛，为何还要说些奇怪的话，难道一个人学了术法，就会变得悲惨？学了不用，不就好了嘛！
幻境中的别灵完全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他几乎是下一秒就进入到院长办公室内，打开了那台大屁股电脑，在网上浏览各式各样的简陋论坛版块。
这时，一个鬼魂在院子办公室的窗户外，不停地用头敲着玻璃，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别灵转头看过去，一眼认出了那是个什么鬼。
他所在的福利院，房屋不是新建的，而是将一个富商的别墅改建而成。该房屋除了富商，还住过军阀、大地主之类的人物，有不少可怜人被之前的屋主残忍杀害，他们中的一部分，魂魄永远被锁在了此处。
此时敲击玻璃窗的，是一个女仆鬼。她的主人是一个军阀。她死的时候很年轻，只有十三四岁。据说是军阀姨太太不知从哪里听到了一个偏方，说用雏女的血涂脸，可以让人青春永驻。
一开始，姨太太只是割开她的胳膊，取血涂脸。或许是心理作用，那个姨太太还真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分。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已然有些松弛的皮肉，于是将女仆悬挂起来，割皮放血。
姨太太残害女仆的位置正好是这间屋子外的阳台。不过阳台后来被毁了，所以女仆的魂魄便只能挂在屋外，被一根绳索吊着，被风吹动着，一声又一声地敲响玻璃。
别灵看了那女仆一会儿，将视线转过来又盯着屏幕。屏幕上的文字恰好变了，变成如何超度亡魂。
别灵扣了扣脑壳，他感觉到一丝异样，但又不知这异样到底出在哪里，似乎……方才看的不是这个。但方才看的是什么，他又记不清。
等别灵看清屏幕上的文字，他又被“超度亡魂”这件事占据了心神。
根据屏幕显示，超度亡魂十分简单，只要找到道士或者和尚，就可以用念经或唱经的方式，进行超度。除此之外的天师，要是想超度亡魂，也可以通过学习度化的经书，以读或者念的方式，用自身灵力为媒介，将亡魂引渡至冥界。
别灵看完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将他度化。
他是谁？
别灵转头看着窗户外的女鬼，觉得是，又觉得不是。
画面再次跳转。
这次，别灵面前摆着一沓黄表纸纸钱和引渡符。他的手上还持着一本《太上救苦经》。
别灵翻开经书，对着玻璃窗外的女鬼念了起来。在他不疾不徐的声音中，那拴在女鬼脚上的绳索松开了，女鬼也从倒吊的姿势，转为正立在地上。她被这个声音吸引，脸上挂着的凄苦，逐渐归于平和。
当别灵烧掉引渡符后，一只金色蝴蝶出现在女鬼面前。女鬼被它吸引了心神，迈动步子，跟着它逐渐步入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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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灵放下经书。他的心里浮出一丝满足感，但与此同时，他又觉得很空虚，仿佛有什么东西并没有彻底被改变。他想要的，仍然没有被他抓在手中。
别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将五指握起来，又松开。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越发明显。
画面继续跳转，幼小的别灵明明应该在教室里学习，但他像是被蛊惑了般，每天都拿着超度的经书和符纸，在外超度亡灵。
他的脑子里似乎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就是超度枉死之人的灵魂。但随着他超度的越来越多，那种空虚感也愈发强烈，仿佛有人在他身上挖了个洞，他始终无法圆满。
在这种焦虑、恐惧的情绪下，别灵在幻境中过得越来越悲伤，甚至到了以泪洗面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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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天，当别灵拿着《太上救苦经》，要开始超度另一个亡魂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喂，你到底想要什么？”
别灵完全没觉出这声音的突兀和诡异，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地答道：“我要超度亡魂。”
“你超度什么亡魂？你心里的想法压根儿不是这个！”
别灵根本反应不过来，只打开书册，继续念着纸上的文字。
“都没有字，你念什么？”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还有一阵风刮来，将别灵手中的手册吹得翻动不止。
别灵这时倒是找回了一点神智。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经书，除了封面上的字以外，之后的每一页都是空白。
咦？
为什么会是空白？
别灵茫然了，他傻呆呆地从书册上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鬼魂。
现在出现在别灵面前的鬼魂，浑身散发出恶臭的气息，这是恶鬼的特征之一。若是平常的别灵，肯定闻到的瞬间就离得远远的，但现在他的心神被邪神侵扰，遇上恶鬼竟也不慌，反而傻呆呆地看着那恶鬼从地上站起来，拔高，面容也发生了变化。
一个感觉有些熟悉的面孔，一点点地呈现在恶鬼的脸上。那是个长发披肩的中年女人，她嘴角下撇着，眉眼耷拉着，呈现出一副诡异的面貌。
当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猛地转过来盯着别灵时，别灵豁然醒了。
……这是曾经在福利院照顾过他的女老师。
紧接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是满含威严的一句咒语：“太玄听令，赐我神力！”
当别灵转头后，看到的就是宋轶然踏着七星步，一手持剑向着这边奔来的情形。一个圆圆的东西被他用另只手抛来。
别灵手忙脚乱地接过，再抬眼，看到的便是宋轶然和恶鬼斗个你死我活的场景。那恶鬼侵占了女老师的身体，获得了一时生气，竟和宋轶然打成平手。
当年，别灵痛得一只脚往外，边爬边哭，现在他倒是能静静看下去了。宋轶然很强，至少比别灵看到过的贺启等人强上数倍，但他依然不是恶鬼的对手，手上握着的桃木剑也在打斗中，被恶鬼折断。
宋轶然却浑然不怕，甚至伸出双臂抱紧恶鬼的腰身，念出了同归于尽的咒语。当咒语念至最后一个字时，一朵巨大的莲花凭空生出，将恶鬼和宋轶然的灵魂同时吸入，然后旋转着，落到那曾经封印着恶鬼的石碑上。
那时，别灵才真正明白宋轶然劝诫的意思。原来不幸不仅包括“从未有过”，还包括“将其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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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灵猛地睁开眼睛，灰墙、烛火，还有司铮和李启成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发现自己竟浑身脱力地躺在司铮怀里。
“你看清楚你想要的和恐惧的东西了？”司铮问。
别灵点头的同时，缓缓阖上眼帘，不让别人看见他眼中快要滴出的泪水，“看清了。”
倏地，一双手捂在了他的眼睛上。司铮将他扶起来的同时，吩咐李启成道：“把这玩意儿搞死，然后把别灵的朋友带来。三界这边还有空位吗？没有就创造一个，让他的朋友尽快入职。”
李启成应道：“好的，老板。”
司铮继续吩咐：“那只猫是不是要被处罚？那你记得罚完后，把他弄过来，让他和别灵的同学在一起。人类不都喜欢‘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李启成继续应道：“没问题，老板。”
别灵听得耳朵都红了——这走后门走得也太堂而皇之了吧！
他伸手握住司铮的，想要把对方的手指头从眼前挪开。没想到司铮自己把手指移开一点，然后从缝隙中打量他。
“没哭了吗？”司铮确认完毕才将手移开，眼神依旧盯着别灵，倒是有几分温柔地笑道，“你放心吧。只要你想的，我都能给你办到。”除了本尊我！
别灵：“……”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拿着羽毛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