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来看吗，夏目？我以为你对篮球比赛不感兴趣。”毕竟，火神过去好几次都试着撺掇夏目加入篮球部，都被对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你在这样说，我就要生气了，”从手机那头传来的无奈声音，虽然人不在面前，但火神几乎都能想象出夏目现在是一副怎样的表情，“我怎么可能不去看你的决赛。”
“呼呼，”通过话筒传递过去的笑声，火神开心道：“那我等下把时间和地址发你。”
“好，你已经出门了吗？”
“我等不及了，所以现在在去场馆的路上。”火神告诉他，“夏目，你可以慢慢来，时间不着急。”
“知道了，到时候我到了，再给你打电话。”
“嗯，手机电量不多了，我先挂了。”
把比赛开始时间和场馆地址用短讯发给夏目，火神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方，那里显示电量只剩10%，也怪他早上给alex和辰也打完电话后，忘了把手机拿去充电。算了，反正接下来也没有要用到手机的地方，火神把红色翻盖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继续往前走去。
出门时，火神看过天气预报，知道接下来几天受台风影响，天气变化会比较大，但目前看来，影响还没产生，天空中有大片的云朵堆积，但空气一如既往的闷热，晒下来的阳光会让人感到刺得睁不开眼睛。
火神微微低垂着脑袋，希望借助额前的刘海能遮挡些许的阳光，这当然是徒劳的，倒是他高大的身材能帮别人挡住不少阳光，他就余光瞧见一个站在他身侧影子里的小男孩偷偷捂嘴笑起来。
火神没去戳破，重新抬起头来，他正跟着人群停在十字路口前，这是去体育场馆路上红灯时间最长的路口，足足有六十秒，可见这个路口是多么的繁忙又喧闹，道路上车辆接连不断，街道两边都是购物商场，大厦外墙的led屏幕上不是在播放时事新闻，就是在播放各类商品广告。
火神在等待的过程中，看了一个他名字都没记住的参议院选举候选人的个人政见发言，又看了一个手表广告，等到红灯读秒进入最后的倒计时10秒时，街道对面的led屏幕广告换成了一个火神之前没见过的汽水广告。
阳光、草坪、两个穿着水手服的女高中生，广告看上去很寻常，尽管画面拍得很唯美，火神看得仍不算在意，他的心思大部分都落在即将走完的红灯上，直到那个汽水广告的镜头推到了近景，两个少女清楚的正脸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红灯了！”
两旁的人流向前走去，只有火神仿佛被施加了定身术一般呆站在了原地。
“妈妈，那个哥哥为什么不走？”
“不要管别人的事，我们要过马路了。”
火神自然听见了经过他身旁的交谈声，他也看见了代表通行的绿灯，但他迈不开脚步，一步都迈不出去，说来好笑，留住他的就是他上一秒浑不在意的汽水广告。
短短15秒，聚焦少女脸部近景的镜头一闪而过，大部分是两个少女的嬉笑追逐，着重突出属于女高中生的青春与活力，最后亮出她们拿在手里的饮料logo，切合题意又宣传了产品，非常干净利落的一个广告。
但这根本不是他关注的重点啊！
火神拼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以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是，那个是……他的脑海里混乱地整理不出一条思绪，再抬头时，屏幕上的广告已经切换到了下一个。
不慌，别着急。这里的广告播放都有规律，等个几分钟肯定能等到下一次播放。
火神忐忑地站在街头，身边的人群来来去去，交通信号灯红绿两色几次交换，终于再一次等到了汽水广告。
这一次他睁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看了个仔细，当那个近景镜头再次推近，少女们巧笑嫣兮的笑脸放大出现，火神终于能够确认了一个事实，屏幕上的两个少女，其中之一正是他曾经的邻居——最上恭子。
火神的记性算不上多好，况且他只见过染发化妆后的最上恭子一面，但火神还是认出来了，绝对不会错的，广告里那个有着橘黄色短发的俏丽女孩就是最上。
最上，那个和火神相处不到两个月，很早之前就搬离公寓的女孩子，火神或许帮过她的忙，但最上直接又间接地救过他的性命，火神一直很想和她再见上一面，当面道上一声谢，但当时最上离开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
那么，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吗？
那时，少女的话言犹在耳，“……请火神君期待在电视上见到我吧！”
没想到，这么快，又这么突然地就出现在了眼前。
你做到了，最上！
火神想要开怀大笑，他也确实笑出声来了，还有什么比能瞧见关心在意的人朝着自己梦想的道路前进的样子，更为欣喜的事，即便无法见面也没有关系，只要知道你一切安好。
屏幕上的汽水广告播放完毕再次消失了，不过这一次火神已不想执着着再看一遍。
“今天一天似乎都是好消息。”火神情不自禁地这般感慨道。
无论是他的笑声还是他的感慨都有点引人注意了，站在火神身边的一个女孩子抬头看了火神一眼，火神注意到后，不吝地朝对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对方愣了一愣，脑袋别过去看向前方。
貌似吓到旁边的人了，火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身边站着的人换了一波，火神在重新等待着红灯的结束。
他还有事要做，该前进了。
但是，真的好高兴。
火神的兴奋之情几乎上升到了顶点，那时他甚至想和一个陌生人分享这份快乐，他迎接的都是好消息，对自己接下去要做的事也一清二楚，毫无迷茫。
是以当火神站在这个十字路口等待绿灯亮起时，他没能知晓这将是他命运的一大转折点。
以至于后来，很久之后的后来，仗助哥问他有没有后悔？
火神沉默着没有回答，那不是简单地能用好坏利弊来判断的事情。
“那你在为什么而痛苦？”
痛苦吗？他只是在想……他本可以做得更好。
好到不需要经历那么多的波折。
但一切都回不去了。
火神的第一折就发生在下个时刻。
整件事的起因源于一只猫咪，一只名叫“殿下”，有着尖尖的耳朵，背部是咖啡色，腹部是白色皮毛的小猫咪，这些细节都是火神后来才知道的，在当时，他没来得及看清。
先是站在街头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的一声尖叫，如鞭子抽打过炽热的空气，“猫咪！——危险！！”
被尖叫声惊到的火神从街道对面信号灯上收回的目光还未落定，自他的身旁刮起了一道风，一个白色的身影冲了出去。
火神的视线下意识地追着那个背影而去，在眼前展开的巨幕中，奔跑的少女，她的裙裾如蝴蝶翻飞，于尘土漫漫的道路正中央，俯身抱起了跑到马路上的猫咪。
与此同时，从画面的边缘冲进来的大型卡车，司机在见到少女抱起猫咪的瞬间就已经慌乱地踩下了刹车，但还是慢了一步，轮胎与路面之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汽车的速度却一点都没减下。
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迎面冲来，少女似乎被吓住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啊！！”即将在眼前发生的惨剧让人群发出恐惧的怵叫，已经有不忍心看下去的人们伸手捂住了脸庞。
正是在这个要紧关头，一双有力的手臂狠狠地推在了少女的背上，少女踉跄地向前倒去。
是错乱颠倒的瞬间，就像没人知道猫咪怎么会跑到马路上一样，当人们发现的时候，一个少年已经取代了少女的位置，在轰然响起的碰撞声与尖叫声中被抛上了天空，然后，又重重地摔回到地面。
——哪有什么后不后悔，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这么做了。
天地在火神的眼前翻滚，马路、卡车、行人、少女，全部融为一体，是飞转的漩涡，也是疯狂的乱流，重重落地时，像浪头拍在礁石上的四分五裂。
火神躺在地上，他奇异地并不感觉到痛，只脑袋恍惚得仿佛被塞进了不透明的塑料袋里，他睁着模糊的眼睛看向世界，金黄色的色块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街道地面，小麦色的是他的手臂，软趴趴地如同一团融化的奶油，还有充斥视野的大面积的白，抽象的图景，让火神一时不能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汩！”
车子终于停下来了，画面里的颜色变多了，那些快步围过来的人群，他们的急切呼喊声都化作黄蜂的嗡鸣笼罩着他，火神以为他会听见身体里发出像树枝折断一般断裂、撕扯的声音，会听到血液毫无阻碍流窜、奔涌的声音。
但是没有。
“汩！”
只有那渐渐清晰的水声，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他开始意识到那熟悉的声音是什么，在他的血肉与骨架之间流淌的是什么，人类的身体是有极限的，但他不是。
所以……
“喂，你还好吗？”
有人在蹲下来对他说话，啊，能听见声音了，虽然听着距离还隔着好远好远，仿佛从天的另一边而来……
“你没事吧？我给你们叫了救护车。”
没事的，他想开口说出那句话，“我会活下去。”但意识却像沙漏里的沙子在不断深陷下去，慢慢滑入黑暗……
“流血了！”
“不要随便碰她！”
谁？谁流血了？在逐渐缩小的光晕里，火神瞧见了在白色上骤然盛开的朵朵樱花。
火神明白了，但这明白让他感到恐惧。
他失败了？！
不！不！
火神挣扎着在心底最深处发出命令。
救她！
“汩！”
作为回应的，是层层荡开的涟漪。
随后，火神不受控制地彻底陷入了黑暗。
*
“喵呜！”
禁锢它的力量散开了，它从那个温柔的怀抱里跳出来，歪了歪脑袋，不禁感到困惑，为什么这个两脚兽躺在地上不动了？
它想要进一步靠近，但猫爪下好像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液体，“喵呜？”
“谁来把这只猫抱走？”从上方传来的声音。
一只手伸过来擒住了猫咪的后颈，把它提起来抱入了怀中，它不舒服地挣扎着，猫爪蹬在那人的黑色运动服上，留下看不见的痕迹。
“殿下！”那人叫着它的名字，不容拒绝地抱着它，向后退出了人群，让出的空隙立即就有人补上了。
“诶，猫？”先前说话的人转头，刚才是有一个男生把猫抱走了吧，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算了，他回过头去，现在人更重要。
“喵呜。”不舒服，这个人抱得它不舒服，手上汗味好重，它抬起头来，不满地瞪着这个抱着它的人，他却没有看它，眼睛注视着人群团团围住的地方，口中喃喃道：“完了完了，我就迟来了一步。”
“喵？”
“殿下，”满是手汗的手掌揉过它的脑袋，那人懊恼道：“你可真是闯下大祸了！”
*
“铃~！”
一个小小的古朴铜铃悬挂在车厢里的后视镜上，随着汽车的行进，弹奏起单弦的音乐。
注意到后排自家少爷望过来的视线，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连忙解释道：“这是之前去清水寺旅游时带回来的，少爷是不是觉得声音太吵闹了，等下，我把它取下来。”
“没关系，留着吧。”赤司转头看向窗外，车窗的倒影里，他的双眸闪过一丝追忆。
赤司征十郎不是一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但不得不说，人生有时总是充满意外，换做几个月前，他也不敢相信事情还能这般发展，现如今，他所谋划的那件事，他和另一个人一起推动的那件事，从那一天到现在，终于要开始了。
而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欣然接受。
“少爷！”
回过神来的赤司察觉到车子的速度在变慢，司机告知了他缘由，“前面的路段似乎发生车祸了，交警正在进行封道。少爷，我们是否需要绕路前行？”
赤司闻言，低头看了眼手机，这是通往体育场馆的干道，绕路势必会浪费不少时间，但比起耗在这里，等待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封道调查，还是选择绕路比较划算，他很快做出了决断，“绕路吧。”
“好的。”
司机打转方向盘拐弯，车子掉头开向截然不同的一条道路，经过封锁区域时，赤司隔着车窗，朝那被黄线围起的地方投去了远远的一瞥。
人流涌动，如潮似海，从来就不缺少看热闹的人。
赤司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