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艇前端有一支乐队用定音鼓、竖琴等演奏着多瑙河之波。
沈百川支着手杖，坐在一把欧式皮椅上。他面容僵直，与喧闹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眼睛注视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苏筱仪出殡那天，沈呈安没叫他去。只跟萧承胤两个人送了她走。沈百川也是三天后去了医院，看见空着的床位，才知道她已经不在了。
沈百川心里空落落的。他抬起眼皮，看向人群中央，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极像沈呈安的影子。
他僵直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反应，下意识支起身子，看向那人。
但是那人很快就隐没在了人潮里。沈百川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只又躬了腰，蜷在椅子上。
他已经老了——这一刻沈百川有些悲哀地意识到，连儿子也跟他是不近的，沈呈安怎么可能来见他。
他忽然后悔了。
沈呈安邀请了一位小姐跳舞，黑色蕾丝面具下的眼睛瞄着四周。
沈家的戒备很足，只夏岚身边就围了八个保镖，腰里别着枪。
游艇二层、三层，都有保镖。沈呈安计算着能把夏岚一枪毙命的距离，却恍然觉得人群中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在这种状态下，被人盯着很不舒服。沈呈安有些别扭地寻着那道目光去。
但这里的人都带着面具，世家少爷也大都腰背挺拔，看不出区别。
沈呈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微微蹙眉。他的舞伴嗔怪道：“先生，你走神了。”
沈呈安便笑，温柔道：“抱歉，小姐。您今天太美了，叫我有点无所适从。”
————
人群里的赵云致躲开沈呈安的目光，端着高脚杯与交谈的人告别，冷冽了眼神，走到船舱外面。
他掏出手机，思索了一下，给赵家的管家发了个消息，让他查出来萧承胤的手机号码。
号码很快发过来。赵云致给萧承胤打了过去。
萧承胤很快接了。他的嗓音听起来很沙哑：“喂？”
赵云致的声音不怎么友善：“萧承胤，你在哪里？”
萧承胤捂住额头：“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云致深吸一口气，道：“沈呈安要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萧承胤略略蹙眉，没有回应。
赵云致道：“上个月我在他手机里查出来了一个军火贩的消息。沈呈安买了十几把手枪，和15公斤的高爆炸药——15公斤你有没有概念？足以叫方圆三公里夷为平地！”
萧承胤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赵云致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安儿在这里想杀的人也无非就那几个了...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今天，我刚才已经看见了他。”
“萧承胤，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赵云致道，“你如果是真心喜欢他，就过来想办法叫他停下。”
“否则，看他死或者坐牢。我相信你哪种都不想看到。”
萧承胤已经拿起了车钥匙，道：“你们现在在哪里？”
赵云致道：“黄海...游艇驶出了不到十分钟。你现在来，还能赶得上。”
萧承胤大踏步出了门：“你现在想办法看住沈呈安，我马上过去......对了，你......”
他想叫赵云致把具体定位发过去，但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电话那边传来了沈呈安的声音。
沈呈安的声音温温柔柔的。但此时听起来，莫名叫人有些毛骨悚然。他道：“赵云致，你在做什么？”
赵云致捂住手机，慌乱道：“安儿，我......”
电话被人捂着已经听不太清楚了。萧承胤只听到沈呈安道：“我不喜欢别人通风报信。更不喜欢你叫他来。”
说罢，电话那边发出一声闷响，是沈呈安去抢手机。
萧承胤拔高音量：“沈呈安，我不管你以前说过什么，也不管你现在想做什么，要是我在你心里还有一丝一毫的分量，就立刻给我停手，我去接你。”
电话里响起脚步声，沈呈安拿起了手机。
海风挟裹着淡淡的咸味儿，沈呈安听着他的声音，没有说话。
萧承胤的心跳已经蹦到了胸腔外。他试着安抚，道：“萧儿，听话。”
沈呈安：“......”
萧承胤只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叹息。他道：“我很快过去，三十分钟，你等我三十分钟。”
沈呈安还是没有说话。
萧承胤快急疯了：“十五分钟。我十五分钟就到...沈呈安......”
沈呈安的声音伴着海风，道：“萧承胤。”
萧承胤上了车，急打方向盘，驶出了地下车库。
刺目的灯光惊险地刮过柱子，萧承胤把油门踩到了底，语气上还是不咸不淡的，尽量想叫爱人安心：“嗯，我在。”
沈呈安听着那边汽车发动机重荷带来的巨响，终于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要是我这次能活下来，我们就结婚吧。”
萧承胤的喉头滚动，良久闷闷地“嗯”了一声：“结。”
沈呈安在那头，低低地笑。
萧承胤：“去海边结。我给你用直升机吊一个铺满花的天梯，叫你从上面走下来。下面有两个花童给你送花，里面放着我上次没有送出去的钻戒。”
沈呈安的笑声未断，就像是深夜在爱人枕边的呓语。
萧承胤开车开到了八十迈，已经闯了两个红灯，身后一片谩骂。他不为所动，嗓音微微发颤：“或者去草地。草地上放满了白的、紫的气球，等你走过来的时候，那些气球一个个飞起来......”
沈呈安低声笑道：“幼稚。”
萧承胤：“萧儿，当我求你。”
沈呈安没有再说话，过了约三分钟，他把电话挂断了。
萧承胤也没有再打。急速驶过的路灯打在他脸上，映出他猩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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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呈安拿了把镀金手杖，支着身子，肆意而散漫地走回了船舱。
他就算是遮着脸，依旧博得了许多人的目光。沈呈安就在这一片目光里，慢慢走到了夏岚面前。
夏岚喝的有点醉了，她脸上有两坨酡红，眼神迷离着，当真是想叫人怜爱极了。
她在这抢来的灯红酒绿里，看向沈呈安。
沈亦寒坐在旁边，衣服上的扣子快崩断了。他用手帕挖着鼻孔，看着一旁跳舞的美女傻笑。
沈呈安轻笑，对着夏岚道：“太太，我能有幸跟你跳支舞么？”
“嗯哼。”夏岚挑了下眉尾，赏赐般把手递给了他，“来。”
沈呈安笑得温柔。此时乐队奏响了春之声圆舞曲，沈呈安试了下步伐，很快找到了节奏。
或许是察觉到了不善，夏岚背后的几个保镖都一动不动地盯着沈呈安，有的把手放在了枪上。
春之声圆舞曲节奏轻快。沈呈安看了眼他们，勾起嘴角，握着夏岚的手和腰肢，带着她一个转圈，转到了大厅中央。
人群纷纷散开。夏岚一声惊呼，裙摆飞扬着，只觉自己要飞起来。
沈呈安却及时握住了她的腰。夏岚被带回了地面。她感觉到了巨大的安全感，忍不住对着沈呈安一笑：“先生，您当真是坏极了。”
夏岚天生狐媚长相，这一笑叫沈呈安品出了勾引意味，他不动声色，又急转了一圈：“是么。”
夏岚又一声惊呼，柔柔弱弱地靠在沈呈安怀里。
倒是一旁的沈百川看出来了不对。他紧蹙着眉，仔细打量着沈呈安的身形。
沈呈安笑道：“您也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女性，就算是有了家室的老男人看见你，也会控制不住自己吧。”
夏岚不经意地一笑：“或许？”
沈呈安的目光略过沈百川。这目光如刃，叫沈百川品出了挑衅的意味。
沈百川纵横商界半生，什么魑魅魍魉都打过交道。但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不同。
如果说其他人的挑衅叫他品出了危险，那这个人的挑衅就叫他品出了恐惧。
这是一种不顾一切，全部血肉都斥满了仇恨的挑衅。
沈百川紧紧蹙眉，盯着这个熟悉又陌生、优雅又锋利的青年，握着手杖的手慢慢攥紧。
“太太，”沈呈安垂眸看着夏岚，“如果有一天，一个人出现，抢走您的丈夫，逼死您的儿子，您会怎么办？”
夏岚喝的醉醺醺的，根本没有联想到苏筱仪母子。她抬手拨了下额前碎发，笑道：“不会，没人能抢走我的丈夫，也不会有人逼死的我的儿子。只有废物才会纵容这些事发生。”
沈呈安道：“万一呢？万一发生了，您应该知道，没有一个男人靠的住，不是您信不信他就能解决的。”
夏岚笑：“如果真的发生了的话，我就叫那个第三者粉身碎骨，把她从这海里扔出去。”
沈呈安“嗯”了声，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可行性：“您说的对，太太。”
夏岚轻笑。
沈呈安道：“要是苏筱仪还活着，可能也会这么说吧。”
听到这个禁忌一般的名字，夏岚像被烫着了一样，凌厉道：“你说谁？”
沈呈安低低地笑：“开个玩笑，太太。”
夏岚看了他一会儿，又放松下来。她笑道：“你很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沈呈安道：“我没有名字，您可以叫我——路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