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呈安闻着这熟悉的玉簪花香,退了一步,拘谨又疏离地躲开了赵云致。
他笑得眉眼弯弯,负着手,道:“在下和世子好像并无这般熟?前些日子你救过本王的命,本王自诩也已经还清了…当个朋友是好的,若是做这些太过亲密的事情,就不必了。”
赵云致透过昏黄的烛火,静静地看着沈呈安。他依旧如往日那般俊秀如玉兰,但脸颊却是比前世要消瘦了。
赵云致喉结上下滚动了下,道:“安儿,你是在怪孤?”
怪?沈呈安一怔,没听懂赵云致在说什么。但他随着就释怀了,道:“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来这世间走一遭,本就是要做些恶事的。应当是你怪我才对。”
前世沈呈安入了赵云致后宫,虽说是二人达成的交易,但沈呈安也是在他那儿吃过不少苦头。
赵云致有个积威的母亲,在扶持赵云致夺位上,她的母家出了不少力,因此也不由得端起了架子,对着赵云致的家务事挑三拣四。
赵云致一开始封沈呈安为后,却是个架空权力的后。太后见不得没了权势也没了家世的沈呈安,自作主张把自己侄女嫁给赵云致为妃。
她四处为难沈呈安。他权力再架空,到底是有位份在的。但太后常常将婚丧嫁娶等事情都交与她侄女去打理,甚至在数次请安的时候,叫沈呈安在她宫外跪了四个时辰。
沈呈安对这些并不怎么在意,他寄人篱下,活着本就是承的赵云致的恩泽,怎么可能会去要求什么。
可是数九寒天,纵使他心里再怎么不在乎,身子也是受不住的。
沈呈安穿着单薄的衣物,在雪地里跪了四个时辰,走的时候膝盖都直不起来了,是被一个好心的老宦官半拖半背着弄回去的。
他体内本就有寒症,那次以后,半年没能再站起来过。
赵云致一心扑在政事上,知晓后,匆匆去看了他一眼,随手送了一些热性的补品,要了沈呈安手里仅剩的千机阁,就走了。
后来萧承胤灭了赵,沈呈安被他一剑穿了心,死前最后一句话,却是求萧承胤留赵云致一命。
赵云致那时才明白,他把他最应该珍惜的宝贝弄丢了。
之后两人阴阳两隔。
萧承胤念着亡妻,没杀赵云致,给了他一个不算富庶但也不算贫瘠的封地,让他做了个闲王。
但赵云致的生活越安逸,心里便是煎熬和自责。他在刚灭国的时候,手里还留着一支精锐,本想寻机复国,但想到沈呈安死前剧烈的挣扎和卑微的乞求,便不动声色地把精锐遣散了。
他和原剧里一样,是寿终正寝的。活着的每晚都会写一封寄妻书,还会亲手做桂花羹分给封地里吃不上饭的幼童,讲述那已经渐渐被世人淡忘的庆云君,当年是怎么一袭白衣,惊鸿一瞥惊艳了他的。
赵云致没十年头发就染了霜,全白了,四十二岁的时候,倚着府邸里冰凉的梁柱睡了一夜,就再也没睁开过眼。
又过了几年,萧承胤四十九岁,死在了东巡路上。
萧承胤把自己和沈呈安合葬在了帝王陵,一生未立后。
沈呈安的魂魄随着萧承胤去了,一切都重新开局。赵云致执念太深,硬是突破了命数,带着记忆重生了。
沈呈安对这些不知情,也不在意。他客客气气地送了赵云致走,又躺回榻上,思考接下来的剧情。
那肥郡守是个胆小又不自量力的。如今出了山匪伤了朝廷命官,左右是死罪,接下来必定会破罐子破摔,在山匪的撺掇下直接杀了他和萧承胤,自立为王。
沈呈安思前想后,又起身伏到案前,提笔用了另一个字体,以“燕萧”的名义写了封信,吹干了墨迹,跟店家要了只传信的信鸽,给萧承胤寄了过去提醒他。
那信鸽盘旋了一圈,又落回到了客栈里萧承胤的窗前。
萧承胤刚回了房间,夏日的夜热气蒸腾着,但他屋里却是极其凉爽。
萧承胤疑惑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蓦地看见那个与萧儿极其相似的身影正忙里忙外地给他往屋里搬冰盆。
燕知忙的满头大汗,看见他,明媚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瘦弱的肩膀细细颤抖着,乖顺地唤了声“公子”。
萧承胤低头看那些冰盆,蹙了蹙眉,道:“这些冰是哪儿来的?”
“店家送的。”燕知笑得温顺,“我全搬了来。”
萧承胤一看这些冰,就知道绝对不是一个屋子的分量。沈呈安和那些侍卫必然也是都有的。
燕知笑道:“夏夜热,一盆冰怎么够公子用。我自作主张,就把这些全……”
萧承胤闭了闭眼睛,道:“搬出去。”
燕知一愣。
萧承胤道:“现在巡查在外,怎可落人口舌。你生于乡下,不懂这些规矩,孤理解,但下次不得再做。”
燕知自从被萧承胤带回大秦后,就一直安排在一处别院,也给他找了份能做的长工养活自己。
他本以为萧承胤对自己有意,但回了秦后,萧承胤一次都没找过他。
就连这次出巡,也是他求了刘平山半晌,才给安排在了队伍里。
燕知搞不懂。
他暗暗抹了泪,道:“胤哥哥,我错了,你莫生气……”
燕知笨手笨脚地弯了腰,一盆一盆把冰又搬了出去。
萧承胤看见他这幅模样,叹了一声,唤了侍卫帮他一起搬冰分发下去。
萧承胤刚吩咐完,就听到窗边一阵“笃笃”声。
他打开窗,看见一只红眼信鸽站在窗牗上。萧承胤疑惑蹙眉,把信鸽腿上的信筒取了,展开书信。
他看见落款,眉目间的阴云渐渐消了。
是萧儿。
萧承胤按捺住心中喜悦,将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反复咀嚼琢磨,恨不得掰开揉碎了去念。
他抚上那娟秀又不失锋利的落款,眉目温柔。
燕知走过来,正巧看到了“燕萧”的落款,愣了一下,弱弱地看向萧承胤,道:“这是谁?”
萧承胤一怔,收了信,又恢复了高冷阴郁的表情,道:“无事,天不早了,你回去吧。”
他将燕知赶了出去。把那封信珍之重之地放到贴着心脏的部位。待客栈里的人都歇下了,找人与沈呈安通传了,才拿着令牌去禁军中部署。
————
第二日,应是接沐。
空中乌云滚滚,天未亮就已经下起了暴雨。
萧承胤半夜将禁军全部调出了客栈。自己与沈呈安,以及十来个心腹独留在客栈里吸引目标。
果不其然,卯时的时候,山匪和郡守府的私兵联合着,围住了客栈。
沈呈安跟在萧承胤身后,只和萧承胤对视了一眼,便已经将他的计划猜到了七七八八。
两人心照不宣。那郡守领头站在客栈前,恭迎道:“见过公子、王爷。请随下官移步万花楼,那里已经办好了酒席,为二位接风洗尘。”
沈呈安笑得像只白狐狸,摇着蛊惑人心的尾巴,道:“劳烦郡守了,只是希望郡守的刀剑是个长眼的,别伤到自己人。”
“哪里哪里,”郡守笑得谄媚,擦了擦汗。
他旁边一个伪装成私兵的壮汉戳了他下。
郡守忙改口:“怎会怎会。”
大雨越下越大。两名禁军分别给萧沈二人撑着伞。随着上司的步伐,慢慢出了客栈。
萧承胤和沈呈安刚出了客栈,那些私兵便围成了一个包围圈,慢慢向二人欺压。
沈呈安笑得眉眼弯弯,对着郡守道:“今日天气不错,混杂难辨,倒是叫人心神清爽。”
山匪和私兵越欺越近,包围圈不断缩小,距离萧沈二人只有七步之遥,已经有人亮出了刀剑,在雨中泛着光。
萧承胤握住沈呈安的手,掌心温暖有力,给了他镇定人心的力量。
两人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沈呈安终于也能以本身体会到帝王的片刻温存。
就在私兵里有人吹响口哨的那一刻,萧承胤目光一凛,喊了声“起”,便将臂力送了出去。
两人天生的默契,沈呈安借着萧承胤的力,浑身也被他灌满了力量,轻盈飞身,紧紧攥着萧承胤的手,长腿一旋,踹上最近的两名私兵的脸,很快便突出一个缺口。
萧承胤见机,拉着沈呈安的手腕,快速往那个缺口突围出去。
两人快速奔跑,往禁军驻扎的方向冲去。
那肥郡守见状,杀猪般尖叫一声,道:“快追——把他们追上,杀无赦!!”
私兵齐齐嘶吼一声,拔出刀剑,直往二人的方向追去。
萧承胤跑得飞快,沈呈安身子不好,但也咬了牙尽力跟上。
大雨越下越肆虐,打湿了二人眉眼。
沈呈安看不太清萧承胤的背影,但能看清他的轮廓。他的掌心已经冒出了冷汗,但依旧坚定有力。
萧承胤总是这样,他只消站在那里,就能给沈呈安无底线的安全感。
渐渐的,五感淡了下去,沈呈安的眼里逐渐只剩下了这个人。
这时,萧承胤猛的停下,道:“有埋伏。”
沈呈安来不及反应,前面已经万箭齐发,那箭矢如雨一般向二人射来。
萧承胤几乎想也没想,回身紧紧抱住沈呈安,二人互相紧拥着,一起滚落下山坡。
天翻地覆中,一名私兵追了下来,嘶喊着,挥舞大刀,对着沈呈安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