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征，要是输了，大不了就是马革裹尸，但要是要赢，还不知要在那渭水之地黏连多长时间。
秦庄襄王这两年的老态众人有目共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操劳过度归西。萧承胤若是将这两年耗费在前线，来日萧则御登了王位，萧承胤就算凯旋也逃不了一杯毒酒随之殉葬的命运。
但迫于庆云王名声的威压，众人一时也没人敢出声劝阻。
秦王沉吟。他掂量了一下，道“容后再议”，又将其他不温不火的事情商讨了，才遣散了百官。
下了朝，沈呈安留下，随秦王入了鸾仪殿，随后便有宦官去传萧承胤来。
沈呈安等得无聊，目光一直黏连在足下一只小虫身上。那小虫极小，正在笨拙地往沈呈安靴沿爬。
不多时，萧承胤来了。他身着玄黑蟠龙长袍，墨发用发冠简略束着，面色有些苍白，衬得眉眼更是浓黑如墨。
他进来对秦王行了礼。因着上次春猎的事，秦王有心敲打他，久久未让他起身，让他在殿中央跪着。
此时那小虫攀沈呈安靴沿的宏图大业中道崩殂，后腿太短，没爬上去，踉跄了一下往后仰倒，圆滚滚的身子倒地便起不来了，慌慌张张地扑腾六条小腿。
“呵。”沈呈安没忍住，从嘴角逸出一声轻笑。
萧承胤跪的膝骨疼，心里正烦躁着，突然听到沈呈安这声笑，以为这人是在嘲笑他，当即将脸淡淡撇向一边。
【主角仇恨值＋10，当前37％。厉害，宿主。】
沈呈安：“……”
秦王将出征的事情跟萧承胤交代了。萧承胤知自己拗不过，自是无异议，当即领了命。却又听秦王对沈呈安道：
“庆云，此次出征，你作为督军，随他去。”
沈呈安是秦室宗室。秦王早就看穿沈呈安心里的想法，想借此敲打沈呈安，又暗示让他务必保萧承胤平安回来。
沈呈安起身应下。与萧承胤分别领了腰牌，各自归府。
另一边。
一道道鞭子落在楚行简身上。
他天生美人骨，皮肤细腻白皙，被一道道鞭刑打着，身上的血如朵朵罂粟绽放，秾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楚行简疼得蜷缩成一团，手指扒着地，另一只手仍紧紧捂着胸口处沈呈安前些天赠与他的那枚勾玉。
权宦李连清穿着深紫色锦服，镶玉腰带勒着细腰，更衬得腰细腿长。他一鞭一鞭抽着楚行简，抽累了，便坐下来灌了口水，长腿两边叉着，勾起唇角欣赏自己的杰作。
楚行简微微发抖，却半句求饶的话也没有，只伏在地上艰难喘息。他用手肘强撑着支起半个身子，那双眼睛犹不屈服，翻涌着汹涌恨意。
李连清一旁的一个小宦官小岁子谄媚地笑着，给李连清斟满了茶水，哈腰道：“小的这次找的美人怎么样？这身骨、样貌，不比庆云王逊色多少……”
李连清轻笑一声，翘起长腿，往旁边倚了倚。小岁子忙换了个方向，道：“那日百官宴一散，小的就看他站在宫门口望着，那身段，绝了，当即想到了头子您，忙叫人打晕了带来……”
“不错，”李连清轻笑，“沈呈安的新宠？”
小岁子一怔。
竟是庆云王的新宠么…提到这个封号，小岁子的冷汗直往外冒，恨不得倒回当天，把楚行简放了。
李连清却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庆云王可是七国里出名的美人…玩不到他，玩他喜欢的男人也是不错。”
小岁子冷汗涔涔，但见自家头子底气十足的样子，便也强撑着支起腰板，“要小的说，这美人哪儿都好，就是性子太倔…您都抽了他三百多鞭，愣是一声也不求饶，这不扫您的兴么…”
李连清作为宦官，虽有权势，但不能宠幸男男女女，于是便衍生出了抽打人的怪癖，打得那些肤如凝脂的美人溅满鲜血，恸哭求饶，才肯罢休。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倔的。
李连清叫小岁子退下，自己站起来，拖着带血的长鞭，一步步走到楚行简面前，单膝跪下来，伸出修长手指抬起楚行简的下颔。
楚行简紧蹙长眉，咬住李连清的指尖。
他咬得狠，李连清的细长手指很快渗出血来。
但李连清却如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看见自己手上那血，眸中反而闪过一丝兴奋。
楚行简对上他的眼睛，瞅准机会，拔出藏在自己袖中那杀人无数的匕首，狠狠捅过去。
一股疾风闪过。李连清攥住他的手腕，他练过武功，狠狠一捏，骨裂的声音便传来了。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楚行简艰难喘息着，道：“你不放了我，就不怕庆云王府来人么？”
李连清阴柔俊美的脸盛上七分笑意，他极喜欢看别人被剥夺了希望，深陷泥沼无法自救的样子，“庆云王怎么可能管你，你是他送给我的……”
楚行简瞳孔巨震。李连清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愈发亢奋，胡诌道：“那日大理寺送去了三百战俘，独你活了下来，你以为他是为了保你？错，他是为了用你做交易……”
交易。
怎么可能…沈呈安明明说过喜欢他。
李连清又一鞭子抽到楚行简身上，冷笑一声，道：“你若恨，便去恨庆云王为什么不看住你、为什么要抛弃你而去…”
——
沈呈安打了个喷嚏。
“还没找到吗？”他看着李必先，道。
李必先道：“百官宴那日宫内起了大火，太乱。没人看见楚公子去了哪里。”
出征在即。沈呈安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等他，只叹了一声，道：“把王府里的私兵留下一半来，都去找行简，勿要让他出事。”
“那王爷您的安全……”
沈呈安道：“不用担心，本王不会有危险。”
不多时，送将士出征的队伍就蜿蜒至了庆云王府。念着沈呈安大病初愈，特特的许他备了一辆马车。
萧承胤身着战甲，挽着高马尾，英姿飒爽，骑着马到了庆云王府前。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沈呈安，又撇过头去，也没有行礼，似乎觉得沈呈安要多碍眼有多碍眼。
沈呈安不管他。自己踏上马车，低头钻了进去。
马车缓缓而动，护卫的军士铁胄摩擦，陆续举着王旗，往咸阳城外进发。
就这般浩浩荡荡行了一日。到了锦州城郊，马车停下，一只手掀开了布帘。
“下车用膳。”萧承胤冷声道。
沈呈安遂下车。萧承胤将一皮囊冷水和两个冷的邦硬的馒头扔给他，道：“吃吧。”
沈呈安一怔。
一旁的赵信上前一步，斥责道：“王、王爷胃不好，吃、吃不得这些。”
萧承胤淡淡瞥了他一眼，眉心微蹙，道：“行军打仗不比在你们庆云王府，没有锦衣玉食，只有糟糠冷饭，若是受不得，现在滚回咸阳还来得及！”
赵信鼓起勇气，回怼道：“你莫欺骗人！我以前虽未行过军，但也知在用膳时会用篝火烤热……”
萧承胤闻言，眉心慢慢蹙起，冷冷斜了赵信一眼：“孤领军，没这么多讲究。爱吃吃，不吃便饿着。”
萧承胤气场太强。赵信吓得抖了一下，“嘤”了一声，鹌鹑一般躲到沈呈安身后。
沈呈安思忖了一下，学着原主，冷笑一声，道：“本王也没有这么多讲究。只是怕大公子去了渭河以后，连顿饭都吃不上了。”
沈呈安不顾他脸色，转身又上了马车。他打开布包裹，里面只有两个冷硬的馒头，用手掰了掰，只能勉强掰动。
他掰下一块，将剩下的一个多馒头全给了赵信，道：“这些你吃，本王够了。剩下的路还远，你年纪小，不吃饱是熬不住的。”
赵信犹犹疑疑：“王爷，你不饿么？”
沈呈安怕他有负担，找了个托词道：“中午吃的多了，还不饿。这些你吃吧。”
赵信摇摇头，将剩下的一个馒头放回布包裹里，道：“小的也不饿。这个馒头留着，王爷什么时候饿了再什么时候吃。”
沈呈安笑了下，弹了弹赵信的脑瓜，道：“傻瓜。”
主仆二人坐在马车里笑，各自拿着半块冷硬的馒头吃着。过了不知多久，却听马车外一声吆喝：“大公子猎了只山猪来，兄弟们，架起篝火，今夜吃顿好的！”
将士们一阵喝彩，混杂着往萧承胤身边拥去，齐声喝好。
“早就听闻大公子爱护将士如子，今日可沾了公子的光彩了。”
“是啊是啊，等猪熟了，定让公子先吃那个猪心！”
马车里，赵信闻言蹙眉，正要出去理论，却被沈呈安拉住。
要是换成原主，必定就会让赵信去了。但沈呈安不想惹是生非。
沈呈安道：“莫管他们，明日让易华他们去打山鸡，也不给他们吃。”
赵信这才舒展眉宇，担忧地坐回去。
就这般到了半夜，沈呈安吃了冷馒头，喝了冷水，果真又开始胃疼。他疼的蜷缩成一团，苦熬半夜，只觉食道里弥漫出了血腥味。
他前两日刚在寒夜喝了冷酒，本就使胃病雪上加霜，现在还没养回来。
沈呈安强撑着起来，又咳了两下，将手从嘴上拿下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咳出了两滴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