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应该也发现书锦已经跑得很远了,抽刺的动作也变得愈发暴虐起来,可地上的男人依旧死死把刀抱在怀里。
他终于忍无可忍,刀再一次戳进去的时候,直接上挑,一路划开地上人的胸膛,刺进了那颗跳动已经很微弱的心脏里。
宁霄一口血喷出来,再也支撑不住了。
黑衣人踹开他痉挛的身体,提着刀往城门去。
宁霄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睫毛颤了颤,轻轻合上眼,放任自己沉入无边的黑暗。
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是。
……我好不容易救下你,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啊。
好好,活着。
书小锦。
书锦不敢回头看,一个劲儿地往前跑,双腿几乎没有知觉了,也不敢停下。
这是宁霄再用命替他开的生路,他不能辜负他。
城门出现在前方的时候,他整个人几乎要脱力了。
书锦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整个人踉跄着扑在了门上,双腿重重地跪在泥地里,手却一刻也不敢停地砸着门。
门开了。
巡逻的士兵看到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愣了一下:“你是……”
“城郊,城郊有人杀人了……”书锦气都喘不上来,仍然急切地开口,“我,我……”
那士兵面色一变,急忙喊人去请县官。
县官来的时候带着一小队城卫兵,带了一条狗,,旁边还跟着梁松玉。
几个人听书锦讲完事情大致经过,梁松玉当机立断问他:“我们现在就去,可还记得方向?”
书锦的脸都几乎没有血色,苍白如纸:“我,我不知道……”
他刚刚只顾着埋头朝城门跑,几乎算得上慌不择路了,哪里还记得和宁霄是在哪里分开的。
梁松玉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书大少爷,别着急,慢慢想……”
“不能慢慢想了啊!”书锦崩溃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声音里带了哭腔,“宁霄,宁霄还在……还在等我……”
他突然抬手,用力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梁松玉一惊,急忙去拉他:“书大少爷,你……”
书锦被剧痛一击,整个人一下子冷静下来。
他闭上眼睛,努力地回想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半晌后朝西边一指:“那边。”
他到底过目不忘,记忆惊人,脱离了应激状态,记忆便瞬间回笼。
他不希望自己在这种场合需要被人分心照顾,或者成为他们的负担。
那一边是他的爱人。
他要尽己所能地提供帮助。
梁松玉点点头,也不再多浪费时间,冲县官点点头,县官一声令下,小队城卫兵便朝着书锦指的方向去了。
西边的荒野很黑,一行人带着条狗,一点点往前搜索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狗突然叫了起来。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书锦急切地喊了两声“宁霄”,无人应答。
他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那边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找到了。”
书锦急急忙忙往那边去,还特意用袖子抹了把脸。
刚刚他往回跑的时候摔了好几下,整个人看起来灰头土脸的,衣服也摔破了他不想让宁霄看到他不好看的一面。
他怕宁霄心疼他。
他怀着期待和欣喜交织的复杂心绪走过去,刚想抱住自己的心上人,一低头,却只看见了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
男人的身子被从中间剖开了,血流了一地,整个身子已经开始变得僵直起来。
宁霄死了。
书锦突然感到头晕,他没站稳,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
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他狠狠地去掐自己的大腿。
快醒来啊书小锦,醒来就能看到宁霄臭不要脸地对你笑了!
腿上清晰地传来剧痛。
他是清醒的。
这一切就是现实。
宁霄,死了。
梁松玉站在他身后,清冷的眸子里流露出不忍,轻轻拍了拍书锦的肩膀,嘴张了又张,最终只说出一句“节哀顺变”。
宁霄的葬礼定在十日后。
他的尸体实在是太惨烈了,棺材铺的老板帮书锦进行了一个简单的缝合,甚至没忍心收钱。
书锦在家给宁霄收拾遗物,不知怎么的,竟然翻出了两人的喜服。
大婚之后,这两件衣服就被收起来了,再也没有穿过。
他突然想起了新婚那夜,没有烧完的红烛。
当时宁霄手垫在头底,说了什么来着?
“这洞房红烛,得等它自己慢慢烧完,要不然,两个人就没办法共度一生。”
是自己亲手挑灭了才烧了一半的喜烛。
当时受制于人,只觉得无所谓,如今回想起来,才觉得追悔莫及,只能在心底恨自己。
过了几日,书锦又去了一趟京郊的金安寺。
一个人坐马车,显得车厢有些空空荡荡。
不再有人会揽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腿上,也不再有人轻轻地用搓热的手给他按摩。
他一个人在马车里晃晃荡荡,头几次磕在了车壁上,从未觉得这条路有这么漫长。
终于,马车“吱呀”一声停下来了。
赶车的车夫替他掀开了帘子:“公子,金安寺到了。”
书锦昏昏沉沉地应了声“好”,自己扶着车辕,跳下了车。
马车又“吱呀吱呀”地走了。
非年非节,今天的金安寺没什么人,偌大的天地间,好像就剩下了他一个人。
书锦缓步进了庙门。
有洒扫的小和尚冲他说一声“阿弥陀佛”,书锦微微一愣,伸手进怀中掏出几两碎银来就要给他。
小和尚垂着眼眉微微笑,摇摇手,又指了指一旁大殿里的功德箱,示意书锦将钱放在那里。
书锦看着那大殿的朱门,恍惚间好像又看到宁霄拍拍他,问他:“书小锦,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他低下头来,轻轻问小和尚:“功德真的有用吗?”
那为什么我还是失去他了呢?
小和尚又诵了一声佛号:“施主,心诚则灵。”
书锦自嘲一笑。
他心不诚吗?
他上一次,在佛前双手合十,许的愿望,就是可以和宁霄携手白头。
他的心不诚吗?
他想询问可是却无门,耳边好像又响起了宁霄懒懒散散、带着笑意的声音:“书小锦,是你说的喜欢我哦?”
他仓皇回头,背后却空无一物。
宁霄分明已经不在了,可是举目四望,却又好像哪里都有他。
书锦愣了片刻,将身上的碎银全都放进了功德箱。
小和尚鞠躬道:“施主有大爱。”
书锦扯了扯嘴角:“什么大爱?我是个商人,无利不起早。”
“这只是,一点私心罢了。”
求求神明开眼,让我午夜梦回,还能再见他一面。
一面就好。
他弯下身子,跪在地上,闭着眼,虔诚地磕了九个头。
等书锦循着熟悉的路走到后山时,后山的老和尚已经沏好了茶,正在等着他。
“施主果然来了。”他微微一笑,示意书锦,“施主,请坐吧。”
书锦面色苍白地坐下。
老和尚打量了一下书锦的面相,点了点头:“施主,好气色。”
书锦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哀莫大于心死:“我如今这幅样子,恨不得旁人见了都以为我快要驾鹤西去,又何来好气色一说。”
老和尚捻了捻胸前的佛珠:“施主灾劫已解,往后余生,长命百岁,当然是好气色。”
“所以,宁霄真的是替我挡灾,才死的?”书锦神情痛苦。
老和尚微微颔首。
“我当日也看了那一位施主的面相,是大富大贵必有后福的命格。”
有后福,说明前头过得苦。
书锦想起了宁霄和自己说过的曾经。
日日无休,高压工作,确实是苦日子。
是不是本来宁霄穿书过来就是享后福的,本可以大富大贵,结果因为碰上了自己,这才突遭横祸,永离人间?
书锦一瞬间觉得自己真是罪该万死。
也许是他神色太过万念俱灰,老和尚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道:“施主也不必太过忧虑,那位施主命格硬的很,轻易死不了,只是神魂离体罢了。”
书锦突然听到这话,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他心中升起了一阵微微的期待:“若是神魂离体,会去往何方?”
宁霄是穿书来的,他若是神魂未死,会不会,会不会又活过来了?
老和尚双手合十:“神魂离体,自然是去他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
应该……不是这里吧。
书锦闻言,心头虽然有一阵微微的失落,却仍是松了一口气,喃喃道:“那就好。”
如果宁霄能回到他那个世界,也是好的。
宁霄可以回到他本该生活在的那个时空,有空调,有冰可乐,还有地铁列车和支付宝。
有他熟悉和习惯的一切,比这里高级,比这里先进,比这里更……现代化和科技化。
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比起和他永远在一起,更加希望的是,他能过上很好很好的生活。
哪怕没有自己,也没关系。
没关系的。
书锦紧紧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得许下愿。
希望宁霄以后,一生富贵,万事顺遂。
可以和喜欢的人,携手白头。
他久久未睁眼,眼角却轻轻流下一滴泪来。
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
宁霄是在去年的春末夏初出现在书锦生命里的。
如今夏蝉又起,故人却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