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泽受了伤，还在昏迷中。”
昏迷中……
顾城的这句话就像一枚重型炮弹，毫无预兆地砸向了苏辞，在他的身体里炸开了。
他根本无法想象，顾衍泽会在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之后，还是看到了他当初写的小说。
还为此想要连夜赶回国。
最后还出了意外，受伤了。
什么叫伤得不重却一直昏迷不醒？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苏辞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把顾城和苏简都吓了一跳。
“哥，你怎么了？”
“苏辞，你还好吗？冷静一下，小泽并没有生命危险……”
不，这不是顾衍泽会不会死的问题。
苏辞忽然感到心脏陡然一阵剧烈的绞痛，一个令他不敢去想的猜测浮现。
他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满脸的空白。
顾城拧紧了眉。
这个自从他进门就一直紧绷却始终表现的平静沉稳的年轻男人，直到这一刻，突然表现出无法自控的惊慌失措。
为什么？
是因为顾衍泽受伤的消息，受到了刺激？
顾城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苏辞，或许我突然告诉你这件事，让你一时难以接受，但我今天来，主要是想……”
苏辞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他也听不到顾城在身后说了些什么，眼前的景象变得特别模糊，耳朵也嗡嗡的听不清楚。
好像整个人都处于一个真空的环境里，游离在了这个世界之外。
他突然又转身，一把抓住了顾城的肩膀。
“什么时候的事？”
苏辞的力气非常大，非常没有礼貌地拉扯着顾城，但他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
他急于求证一件事。
一件离奇的、匪夷所思的、天方夜谭般的事情。八壹中文網
顾城眉间皱得更紧了，“什么？”
“顾衍泽出意外陷入昏迷，具体是哪一天？”
苏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城，瞳孔深处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空洞，他的声音很明显在发抖，“顾叔，告诉我……”
顾城心算了一下，沉声回答：“28天前。”
苏辞的心跳骤然空了一拍，短暂的失神过后，他慢慢松开了手。
28天。
现实的一天，对应书里的一年。
书里的顾衍泽，今年正好28岁。
会只是巧合吗？
或者说存在另一种可能，顾衍泽陷入昏迷后……穿书了？
那么这么久以来，苏辞面对的那个顾衍泽，并不是他原本以为的自己想象出来的影子，而是……真正的顾衍泽？
苏辞一想到这里，刹那间不能呼吸了。
他捂住了心口，急促地大口喘息着，却还是难受得像是要猝死。
顾城的话，令他几乎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苏辞想到了最早自己还是慕尧的时候，顾衍泽一开始就过分娴熟的按摩手法。
虽然顾衍泽的解释是自己找了视频自学的，所以苏辞当时就没再在意，现在回头想想，顾衍泽第一次上手就一点也不生疏。
仅仅是一个下午的视频学习，能学到什么程度？
除非，是那个高中每天陪着自己刷竞赛题，为了帮自己缓解疲劳，特意去学了头部穴位按摩的顾衍泽。
或许他没有了记忆，但身体已经熟练掌握了技能。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
苏辞彼时的痛苦，尤胜于他发现笔下的纸片人顾衍泽成了真人的时候。
顾衍泽……
哪怕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个影子，他都不舍得让对方吃一点苦，现在却得知那很可能是真正的顾衍泽。
再一想到自己穿书时，顾衍泽已经在书里生活了23年。
那过去充满坎坷的23年，家破人亡，寄人篱下，挨饿受冻，拮据窘迫……
苏辞的身形晃了晃，眼前黑了一片。
无边无际的后悔顷刻间将他吞没，自责和悔恨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海要将他溺毙。
“苏辞！”
“哥！”
苏辞被扶到了椅子上坐下，苏简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我，我能看看他吗？顾叔，顾衍泽他现在……我可以看一眼吗？”
苏辞像是承受了巨大的打击，连声音都变得虚弱了。
顾城翻出一个平板电脑，打开了一个小程序后，视频画面可以实时查看病房里的情况。
可能是因为网络信号的缘故，画面一卡一卡的，即便如此，苏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的男人。
是顾衍泽。
即便过了十年，视频里的男人早就褪去了高中时的青涩稚嫩，但苏辞还是不需要任何思考就能百分百确定，他就是顾衍泽没有错。
在写书的时候，他就曾经很认真地去想象成年后的顾衍泽会长什么模样。
现在知道了，顾衍泽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苏辞握着电脑，修剪的整齐的指甲无意识地抠刮在金属面板上，指节弯曲着，一节一节用力到骨节凸起，经络明显。
他紧紧盯着画面上的男人，甚至不愿意眨一下眼睛。
眼眶瞪到酸疼，眼前却慢慢变得模糊。
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流了出来，但苏辞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他近乎贪婪的看着屏幕里的人影，心却被自己一点一点掰碎成粉末。
顾城看到了苏辞淌下的眼泪，他觉得苏辞的状况不太对。
比得知自己视为耻辱的过去被人当面翻出来的那时候，还要不对劲。
顾城作为顾衍泽的父亲，能够感觉得到，这么多年以来，儿子心里一直藏着个人。
但他当初因为婚姻失败，才会带着儿子出国发展，作为在感情上的失败者，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去指导儿子的感情问题。
所以他从不曾过问。
如果没有这一次的意外，或许顾城永远不会知道，顾衍泽放在心里的人，会是他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苏辞。
但看苏辞此刻的态度，顾衍泽也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很显然，苏辞也没有放下过。
这两人在高中时候应该是有过一段懵懂的过去。
或许是因为当时都太年轻了，还没开窍，又或者只是阴差阳错，一直到后来分开，竟然谁也没有将那层窗户纸戳破过。
当年在机场，顾衍泽没有等到苏辞，他以为那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谁会想到在苏辞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事。
顾城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一种“万幸”的卑劣情绪。
十年前顾城远没有如今的辉煌事业，离婚时为了抚养权，自己放弃了大半的资产，那时候的顾家没有替苏家解决庞大资金问题的能力。
可一旦当时顾衍泽知道了发生在苏辞身上的事，一定会放弃出国的决定，选择留下来。
万幸，苏辞到了机场却没有进去。
万幸，苏辞什么都没有和顾衍泽说。
万幸，顾衍泽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年，没有因为苏辞被搅得一团乱。
顾城身为顾衍泽的父亲，很同情苏辞的遭遇，又很感谢他对自己儿子的成全。
可越是明白这些，顾城对自己接下来的要求，越是感到了羞愧。
“苏辞，我来找你，是为了小泽，想请你帮忙。”
苏辞坐在椅子上，怔了几秒，“顾叔，有什么是我能为顾衍泽做的？”
顾城叹了口气，道，“我找了全美最好的专家团队给小泽会诊，最后诊断下来，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是因为他的潜意识里不愿意醒过来。”
“心理医生认为，一定有什么事在影响着小泽，令他拒绝恢复意识，我这才会调查他当时突然离家回国的原因，最后查到了你身上。”
苏辞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了。
顾城没注意到苏辞的表情变化，还在继续说，“苏辞，我想请你去一趟m国，去见一见顾衍泽，或许能够给他一点刺激，帮助他清醒。”
顾城的意思，苏辞听懂了。
但是苏辞掌握的信息，比顾城更多。
他想，自己去m国见顾衍泽，恐怕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只是该怎么把穿书的事情告诉顾城呢？
苏辞努力让自己的思维回到正轨，斟酌着该怎么讲述发生在他和顾衍泽身上这段离奇。
这时，顾城的手机响了。
“抱歉，我接个电话，是医院打来的。”
苏辞看着顾城接通了电话，听了几句，脸色蓦地变了。
“怎么了，是顾衍泽出什么问题了？”
苏辞一向很排斥来自医院的消息，这时刻在他记忆深处的抗拒，尤其在看到顾城脸色变化之后，那种不详的预感更加的清晰。
“是，出现了变故，苏辞，不好意思，我们可能要立刻前往m国。关于你的签证，我会找人帮忙处理。”
苏辞起身，紧张地看着顾城，“怎么回事？”
“我昨天上午坐飞机离开时，小泽的情况还很稳定。”
顾城终于表现出了几分疲态的愁容，“刚才医院告诉我，从昨晚开始，小泽的各项体征出现下降征兆了，他好像一下子没有了生命力。专家判断是，如果在72小时内不能唤起小泽的求生意识，他很可能会进入植物人状态。”
苏辞愣住了。
昨晚突然恶化。
没有了生命力。
顾衍泽放弃了求生意识。
为什么？
平稳了28天的体征，为什么一夜之间，突然就……
苏辞莫名感到一阵锥心地痛。
是因为自己死了吗？
在书里，死在了顾衍泽面前。
而到现在，他还没有找到回去见他的方法。
顾衍泽，你放弃了吗？
因为我把你丢在了书里，所以你就甘愿留在了那里，放逐自己的意识了？
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苏辞捶着自己透不上气的胸腔，慢慢地跌坐在了地上。
这一次不是无声地流几滴眼泪，而是无法遏制的伤心，大颗大颗的眼泪落进了衣领。
顾城见状，和苏简一同上去扶他，“苏辞，别急，我们现在就走，事情还有转机。”
“哥，你别哭。还有72小时，现在去机场，一定来得及的。”
顾城：“我们坐私人飞机，明天就能到医院。我现在就去安排签证，申请航线。”
“不，不用。”苏辞拉住顾城，透过泪幕，半天才顺利发出声音，“我不去m国。”
“苏辞？”
顾城没有想到会被拒绝，他还以为苏辞这样的表现，一定会为了顾衍泽毫不犹豫。
“顾叔，你放心，我不会放任顾衍泽成为植物人不管的。”
苏辞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声音空洞得仿佛灵魂已经被抽干，像是极度痛苦又异常坚定，“我会去见顾衍泽的，但不是在m国。”
顾城疑惑：“那你要去哪里？”
“去书里。”苏辞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用最后一丝力气说道，“顾衍泽，他在我的书里。”
——
“所以，你是说，小泽现在意识留在了那本小说里？所以才会一直处于昏迷中？这……”
顾城欲言又止，要不是明确地知道眼前这个是a大研究生即将毕业的高材生，他差一点就认为苏辞是在经历了诸多变故后，疯了。
“我作证，我哥说的是真的。”
苏简上前撩开了苏辞的头发，露出被额发遮住了伤口，正色道，“你来之前，我哥已经砸破了头，还差点就要用花瓶砸死自己了，就为了回去见您儿子顾衍泽。”
“所以，你是认为，只要你再一次回到书里，就能稳住小泽？”
“是的。”苏辞肯定道，“顾衍泽穿书之后没有现世的记忆，他以为自己就是书里的一个角色，我之前……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我早一点知道，我不会让他沉浸在剧情里，一定会唤醒他的。”
苏辞甚至在想，自己代替顾衍泽去死，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没有自己的干预，也许顾衍泽在被玻璃擦板砸中之后，自然而然脱离了剧情，醒了过来。
苏辞被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折磨着，他分不清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
唯一能肯定的是，绝对不能让顾衍泽的意识迷失在书里。
“顾叔，相信我一次，我和你一样，希望顾衍泽平安。”
顾城深思了很久，决定相信苏辞一次。
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也疯了。
“可是你现在说，你回不去书里了。”
“是的。在顾叔你来之前，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一时慌乱甚至没多思考就做出了过激的行为。但是现在我已经冷静下来，也知道答案了。”
苏辞转过身，打开了卧室的房门，搬出了他的电脑。
“我回不去，是因为从我代替顾衍泽被那块玻璃擦板砸死之后，所有剧情就结束了，这本书已经完结了。”
“我如果想要回去找顾衍泽——”
苏辞顿了顿，顾衍泽，这三个字光是说出口，就让他的呼吸仿佛都伴着痛。
“我需要改写这个结局，让新的剧情出现。”
不久之后，苏简送走了顾城，回来看到了苏辞站在了房门口。
“哥，顾叔叔说他会尽快联系医院，对顾衍泽做更详细的检查，等报告出来就拿过来。”
苏辞听了，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苏简看着苏辞的侧影，难过得不得了。
“哥，你之后打算怎么办？修改结局，真的可以成功吗？”
“光是修改底稿的结局应该是没有用的。”苏辞低声说着，“我当时为了凑学费，把版权卖了出去，顾衍泽看的就是网站的正版。想要改写，我要先获得购买版权方的授权同意。”
“那他们会同意吗？都过去那么久了。”
“由不得他们不同意，大不了我把版权重新买回来。谈得拢就和平解约，谈不拢就违约赔偿，我没有时间可以拖，必须要在72小时内解决这件事。”
苏简苦着一张脸，“那这样的话，需要不少钱吧？”
苏辞点头：“我刚才和顾叔聊过了，缺钱的话，他可以帮忙。”
苏简心里堵得慌，犹豫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哥，那个顾衍泽，你是不是喜欢过他啊？”
苏辞的脑子已经清醒了不少，只是人好像被抽干了力气，浑身都没劲儿。
他看向苏简，摇了摇头，“不是。”
“啊？可是我看你……”
“我一直喜欢他。”苏辞眼里染着哀伤，很平静地说道，“顾衍泽，他是我的初恋。从十八岁到现在，十年了。我一直喜欢他……只喜欢他。”
苏辞转身回了房间，反锁了房门。
他走到书桌前，从最角落的一个抽屉最底下，翻出了一个带锁的盒子。
打开后，里面有一本保存得相当好的记事本。
苏辞一页一页地翻着。
本子里有两个人的笔迹，是一本手抄的竞赛题库。
抄写题目的人，笔迹端正有力，做题的那个，字迹更随性潦草一些。
当初，因为苏辞比顾衍泽高一届，率先面临着高考的压力。
为了能节省时间，顾衍泽每天到处找有特色的竞赛级理科题目，一道一道手抄下来方便苏辞复习。
苏辞看着熟悉的字迹，回忆起顾衍泽在自习室，一本正经看着自己做题的样子。
既严肃，又正经，还不禁逗，稍微调侃一下就从耳朵根到脸颊一片红。
“顾衍泽，你是小姑娘吗？说两句就脸红。”
“我没有。”
“还不承认，你看看，脸红的能煮鸡蛋了，诶呦，你瞧，都烫手了。”
“苏辞，别动手动脚的。”
“还不让碰，啧啧，真和大小姐似的。”
“苏辞，你还做不做题了？不做我走了。”
“哎，别生气啊，做，做还不行嘛，顾大小姐！明天我就告诉他们，顾衍泽退出校草竞选，改为竞争校花了。以后，我是校草，你是校花，同进同出肩并肩，颜值扛起一片天。”
“闭嘴。”
……
原来刻意被遗忘的记忆还是那么鲜明的留在了脑海里，苏辞不自觉地笑了笑，随即又想哭了。
转念一想，有什么好哭的，都过去那么久了。
今天在妹妹和顾衍泽父亲面前，已经够丢人了。
苏辞抿了抿唇，忍下了再一次泛上眼眶的湿意，却在翻到最后一页的瞬间，强忍的情绪全线崩塌了——
一张十年前的机票，目的地：m国，乘机人：苏辞。
薄薄的一张机票，简简单单的几行信息，像是一把锋利无情地刀，割断了苏辞所有的神经。
他小心地拿起那张机票，贴在了胸口，等再回过神，他已经蜷缩起身体倒在地上。
喑哑的哭声不断，苏辞哭得浑身抽搐，连呼吸都困难。
还是很委屈的。
明明就差一点点而已。
不再隐忍，不再压抑。
像是要将这么多年的悲伤和不甘一下子都宣泄出来，苏辞躲在房间，哭得声嘶力竭。
……
顾城在当天晚上送来了关于顾衍泽最新的检查报告，告诉苏辞，必须要在三天内阻止体征指标持续下降。
不仅如此，根据医生的判断，在已经长达28天的昏迷后，顾衍泽的大脑机能也受到了影响，最多还可以维持一个星期的自主细胞活跃度。
一个星期后，如果他再不醒过来，也许将会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也就是说，苏辞不仅仅再要三天内解决版权的问题，重写小说结局，完成第三次穿书。
还要在穿书后的四年内，让顾衍泽觉醒自我意识，从主观上脱离小说的世界。
“我明白了。”苏辞看着平板电脑上安静沉睡的顾衍泽，郑重地向顾城保证，“我一定把顾衍泽准时带回来。”
事到如今，顾城只能选择相信苏辞。
和网站的沟通出乎意料的顺利，虽然对方提的价格比市场价高了一些，但有顾城的资金支持，加上时间紧迫，苏辞没有多一秒犹豫就签了解约合同。
一天后，流程走完，小说的版权重新回到了苏辞的手上。
距离苏辞第二次穿书醒来，已经过去两天了。
距离医生给出的72小时最后期限，还剩下不到30个小时。
苏辞从顾城手里拿到了手续齐全的解约协议。
“不要再自己砸自己的头了。”顾城拍了拍苏辞的肩，“我联系了一名很专业的催眠师，等你准备好了，他可以帮助你进入深度睡眠状态。”
苏辞凭之前两次成功的经验作为参考。显然觉得脑部受到撞击更靠谱。
“苏辞，你成长到今天不容易，遇事更为自己多想想。”
顾城虽然担心儿子，这时候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万一你失手受伤，等小泽醒了，到时会我没办法和他交代。”
苏辞听懂了顾城话里更深的一层意思，他几乎是颤抖着呼吸，不知道怎样去面对来自顾衍泽父亲的包容。
“苏辞，我儿子就拜托你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