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刹车声在暴雨中发出的刺耳声响，引起了顾衍泽的注意。
只望路口方向扫了一眼，后背凛寒，他下意识地扔掉了手里的伞，拔腿向马路对面的苏辞狂奔而去。
“啊——”
路边传来行人的尖叫声，随即有人也注意到了那辆失控的车，发出了更尖利的叫声。
“小心！”
“有车！”
数不清的车轮胎在地上疯狂地摩擦着，行驶在暴雨中的过路车子被冲上马路的顾衍泽吓到，陆续紧急刹车，调转方向，横七竖八停在了马路上。
汽车的喇叭声肆虐，一道接着一道刺耳的刹车声争先恐后地钻进顾衍泽的耳膜，又被他隔离在理智之外。
他看到了苏辞在短暂的错愕后，朝自己投来的那道视线。
闪电划破天空，骤然亮起的白光照在苏辞的脸上，雨下得那么大，他却将大少爷的口型看得清清楚楚。
【别过来，危险】
顾衍泽看到了，看懂了，他置之不理。
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人而去，这是他的本能，是无需任何思考，身体自然而然做出的反应。
面前一辆车贴着自己的胸腹擦身而过，在急速停下后车窗被摇下，司机的破口大骂声融入了周围的杂音里。
而这所有的变化，其实只发生在短短的两三秒内。
顾衍泽被突然一辆冲过身前的车逼得脚步一顿，眼前黑影晃过，他又毫不顾忌地奔跑越过马路。
雨水涌进眼眶里，模糊了周遭的视线，眼前的画面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顾衍泽咬紧牙关，只差几步路了——
“嗖”的一下，冒着浓烟的失控车从他身体左侧窜出来，车头对准苏辞所在的位置，猛地撞上了他背后的整面墙壁！
“轰——”
墙体被撞塌的剧烈声浪，惊起的人群的尖叫声，紧靠两边的商铺落地窗全被震碎，大片的玻璃噼里啪啦裂开掉落。
碎裂的石块轰然倒塌在眼前，犹如一帧一帧慢放的默片，没有任何预兆地刺进了顾衍泽的眼睛。
他呆愣地止步在人行道的边沿，半举的手臂茫然地伸向前方，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掌心却空无一物，头皮被炸得发麻，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车祸，诶呦，吓死人了！”
“报警报警！120要不要啊？有没有伤到人！”
“会不会爆炸？快离远一点！”
顾衍泽听着周围不同嗓音的叫喊声，却好似被滚滚的浓烟隔绝在世界之外，一点都不真实。
“咔哒！”一声轻微的响动，失控车辆的驾驶门动了一下，一个满头血污的男人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着，除了浓郁的血腥气，还有明显的酒味从车内飘散而出。
醉酒、车祸、重伤……
各种莫名熟悉的词汇一下子挤进了顾衍泽空白的大脑，快要把他的头挤爆，下一秒，身体骤然爆发出一股力量，推着他往前迈了一步，随即跪在了倒塌的墙体碎石堆旁。
“别出事，求求你……千万别再出事……”
大量的墙体碎石块压在了车身上，顾衍泽拼命将撞到嵌进墙体的车子往一边推，扒开一块碎石，地面慢慢渗出了一道血色。
刹那间，瞳孔紧缩成针，他猛地扭头看向身后的正张望的人群，脸色惨白如纸，控制不住地背脊发抖：“来……来人，帮帮忙！这里有……有人！救人啊！”
嘶哑的呼喊声引来了围观的人群，几个停车观望的司机立刻卷起袖子跑了过来，合力将损毁的车辆一点一点挪开，空出半面倒塌的墙体。
“小伙子，确定下面压着人啊？你看见了？”
“有，有的！我亲眼看见的，是、是我爱人……”
顾衍泽顿了顿，喑哑的嗓子被一股酸涩滞了滞，继续道，“帮帮忙，大家帮帮忙，把人救出来，要什么报酬我都给，什么都可以……”
“人命关天的事说这些干什么！快，大家救人要紧！”
一旁有人在报警，拨打救护车，碎石堆被缓慢地清理，顾衍泽的双手被锋利的碎石割裂得全是渗出鲜血的伤口，雨水一淋，钻心刺骨的疼。
“诶呀，小伙子，你受伤了，瞧着很严重，要不要紧？”
顾衍泽好似麻木一般，不理会周围的问询，疯了一般继续往更深处伸出伤痕累累的手。
在挪开一块插着碎玻璃的巨大石块后，双手僵在了半空，眼前出现了一截藕白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地面的脏乱灰土里。
“找到了！这里有人！”
不知道是谁高呼了一声，顾衍泽被拉开到一边，一大群人一拥而上，碎石被清理的速度加快了许多，没一会儿，赫兰被救了出来。
“小伙子，你爱人找到了！人还活着，救护车还有一个路口就到，别急啊！”
一旁的热心阿姨看到顾衍泽沾满灰尘的脸苍白里透着青，双眼通红像吓傻了一样，不住地好声安慰。
“不是，不是她。”
顾衍泽看了赫兰一眼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倒塌的墙边，被撞到的位置基本上被清理干净了，却哪里都没有看到苏辞的影子。
人呢？
赫兰都找到了，大少爷怎么不见了？
顾衍泽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车祸现场，他连轮椅的车轱辘都没看见一只，就算人被撞没了，轮椅也该在。
再猛烈的撞击也该留下痕迹，又没有发生爆炸，总不能直接把人火化成灰。
瓢泼大雨，整条街吵杂不堪，充斥着汽车喇叭声、警笛声、议论声，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周围，唯独没有他迫切想听见、想看见的那个声音、那个人。
“顾、顾……衍泽……”这时候，赫兰睁开了一丝眼缝。
关键时刻，她反应快，在最后一刻躲开了迎面而来的车，却被倒塌的墙体压住了，受了伤却不算致命。
“赫兰，大少爷呢？他人呢！”注意到赫兰醒过来的顾衍泽抓着她的肩膀吼，慌乱的咆哮声几乎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喧嚣。
“救、去救……”赫兰努力抬了抬手，往事故发生地三五米远的地方指了指，“少、少爷……”
顾衍泽一秒没有犹豫，朝着赫兰指的方向猛地蹿了过去，看见一条狭小的巷子止住了脚步。
里面正传出一道虚弱的轻呼——
“有人吗？有没有人啊……”
“夭寿了，来个人把我拔出去啊……”
“hello？excuseme？anybodyhere？”
顾衍泽的心跳骤然停顿了几秒又恢复了跳动，咚咚咚地跳得人发慌。
循着声音往里走，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了一抹轮椅的轮廓，苏辞低着头在不停地碎碎念，听上去好像没什么大碍。
“慕……慕尧？”
顾衍泽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喘息声把说话声都压住了，整个头被大雨砸得嗡嗡直响，眼眶被酸涩的雨水灼烧得难受，“……大少爷？”
“欸！我在这儿呢！顾衍泽，我在这儿！”苏辞的声音一下子拔高，透着雀跃的激动，“快来帮忙，我动不了了！”
顾衍泽向前走了一步，膝盖一软，差点站不稳身体。
扶住墙撑着自己走了两步，手上的伤口碰到粗粝的墙面一阵刺痛，顾衍泽靠着这点刺激才恢复了双腿的知觉朝苏辞跑去。
走近了，看清苏辞的样子。
那一刻，顾衍泽内心的情绪犹如翻江倒海又好似平静无波，他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样大悲大喜又大无语的快速转变。
原来，赫兰在危急关头，凭着出色的应急反应将苏辞推了出去，避开了车辆的撞击和倒塌的墙体。
灵巧的轮椅接收到赫兰的推力和狂风的助力，一个劲地往前滑，几米之后就撞上了墙角，转着弯就滚进了这条小巷。
地面的倾斜令轮椅动力加速度根本停不下来，带着苏辞一路冲进了巷子的最深处，直到巷尾的小仓库门口才受到一道大门的阻力，不得已被逼停。
动弹不得的苏辞躲过了暴力飞车，却躲不过进击的轮椅。
他的身体被固定住倒是没有受伤，可能够灵活转动的小脑袋却受到惯性的作用，在冲力下卡在了陈旧的电动伸缩门的夹缝里，怎么都拔不出来。
“呜呜呜，顾衍泽，救我……”
苏辞被迫伸长了脖子，眼泪汪汪的眼睛竭力瞥向身后的男人，却只看到一团黑漆漆的人影，“qaq，顾衍泽，我被卡住了……”
“……我、我看到了。”
顾衍泽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理活动，全世界所有的词汇都无法描述，剩下的只有沉默。
扫了一眼四周，这条巷子至少有十几米深，外边的马路拥堵成一团，出了事故乱糟糟一片，又是下着大雨，难怪没人听到这里有人在呼救。
顾衍泽走上前想揉苏辞的后脑勺又讪讪地收回了手，借着雨水冲洗蹭了蹭手上的血污，哑着嗓子：“不怕，我来了。受伤了没有？”
“没有，就是头疼，头皮估计蹭破了。”苏辞委屈巴巴地说着，“赫兰怎么样，她怎么样？有没有事？”
“车子没撞到她，不过受了伤，救护车送她医院去了。”顾衍泽拨开一点苏辞被淋湿的头发，看到了头皮的剐蹭伤，“忍一忍，很快就好。”
“哦。”
很快，苏辞感觉到自己的头被人抱住，然后用力往后一拉，一瞬间一种闷闷的钝痛从两侧的太阳穴钻进脑子里。
他眼前黑了一瞬，恍惚间看到眼前有重重的人影晃来晃去，还有不真切的声音传来——
“感觉怎么样？”
“没事吧？”
“苏……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