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们算他的什么好兄弟啊?啊?”
幽暗的急诊室外,一位身穿素色体恤的妇女泣不成声,拿她不再细嫩的双手紧紧握拳,不停地捶打着身旁的一位搀扶她的男人,质问在场的每一位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在这群大老爷们里,有身为人民公仆的警察,有以培育祖国栋梁的老师,有四处奔波的的士司机,有暂时闲业在家的无业游民,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年岁已过半百的老者。女人走到这位老者面前,红着眼揪着这位老者的衣领:“老师?你是他们的老师?我问你,你原来是这么做老师的吗?”
整个急诊室外的走廊里,只回荡着女人的嘶嚎与责骂,其他人默不作声,被揪着衣领的老者也是任由她就这么扯着他的西装领口,低下了他曾不可一世的头颅。希望他能一切安好,平安无事便好。她叫小良,今年四十岁,膝下有两儿,如今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电影院职员,每个月两千出头的工资,早出晚归,起早贪黑。她安于现下的生活,她也偶尔会像一位青春期的少女,痴迷于帅哥的美色,沉浸于电视剧里的温暖剧情,憧憬于对未来生活的想象——在她的父母眼里,她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在她的丈夫眼里,她是单纯娇气的小女生,在她的孩子眼里,她却是淳朴又伟大的母亲。她每天都要工作到晚上十一点左右。那天晚上,小良突然接到丈夫老师的电话,“喂,是小良不?”
“是的,李老师有莫子事吗?”
“不好达,你老公子现在在中心医院急诊室抢救呢,你赶紧过来一趟。”
“喂,小良你听……”嘟嘟嘟……小良的丈夫平常好喝两口,有事没事就找几位同学小聚一下,边探讨探讨天下大事,边带上好酒整两盅。好在每次他都有自己的量,不会自己喝醉,点到为止,因此小良也没有放在心上,作为一个已步入不惑之年的男人,他应该有他自己的工作之余的生活,也不强加干涉。那一天二十年同学聚会,他近几年唯一一次喝醉,烂醉如泥,甚至那天,他还吃了他一直忌口的海鲜——经医院诊定——酒精过敏性休克。他们谈天论地,吹着那些年的牛逼,策着他们的搞笑的青春爱情,他们一杯接着一杯给他续杯,他看着那个空空的她不在的位置,就像那时候他写的揉成纸团的纸条一样——思绪万千,又想抛开一切,干脆一醉方休。他成为了这一伙已在社会拼搏奋斗数十载的同龄人里,喝得最多杯的一位,在他抬起筷子夹起海鲜的那一刻,他已然抛开了所有的家庭羁绊与生计烦恼,想往无忧的天空急速飞去。但是他不曾想过,他没有往上飞,而是在昏倒的一瞬间,身体变得无比沉重,一点点往深不见底的深渊里跌落。急诊室外,一群人焦急地等待着那个戴口罩的医生从里面出来,说出那句让人长舒一口气的话。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着,而紧张和压抑的气氛却一直没有丝毫消退。“如果我老公子今天没醒过来,你们记住!每个人都是杀人凶手!”
……据小良的回忆,那时候的她又急又气,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又急又气自不必说,另外那种情绪的产生,源自于出事之后,医生将她丈夫的钱包和随身财物掏出来还到她手上的时候,她打开他的钱包,里面就只有可怜的单薄的几张小额纸币和银币,甚至连买过敏药、打过敏针的钱都没有——而他和她和两个孩子的合照却占了钱包的半壁。她哽咽地笑着说,“我家这男人……混得真惨,呵呵。”
当她回忆起这一幕时,她的眼眶湿润了,眼泪自然地忍不住流下来了。这到底是什么一种情绪呢?我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他们都说,世间万物瞬息万变,每个细微的变化都会产生不同的结果,我不敢想象如果那一天,他真没能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我又会变成什么样,我的两个儿子又会变成什么样,我甚至不敢多想更多——庆幸的却是,那一天,他醒过来了——对。”
他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