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抽泣慢慢小了,腰身上的力道一松,人软了下去。头无力后仰,双眼紧闭,布满泪痕的脸惨白。祁宴将人拦腰抱起。——醒来时已坐在回府的车架之上,被跌的摇摇晃晃,她无半分力气,趴在绒花的膝间。周身裹得严实,偶有夹雪的寒风扬起车窗吹了进来。冰冰的几许凉意落在脸颊。镂金炉燃着香,烟雾袅袅盘旋散开。右相,谢知疏,多干净温柔的人啊,胸中有丘壑,眉目做山河,眼里存万民。洁净如一张白纸,历经官场十数年,依然一身傲骨,满身清冷之气。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威严淡漠之余是浅淡的少年感,矛盾极了。与十年前相比,此时的他已近而立之年,却与救她之时的容貌一样,只多了些清冷气势,像是官居高位的侵染。思绪渐渐放缓,她想起祁宴所说的话。春狩那日姜郁便拿走了那三封信。在草场的预感是对的,姜郁将那可定下沈家株连九族的三封信交给了祁宴,借祁宴之手呈于陛下。那日她自刎的决定,帮沈家避开了灭族的命数。心门紧闭的姜郁。足以灭族的三封信。高高在上的谢相。每一样都足够令她头疼。——半个月后。“年夜将至,汝亲王余孽未清,下官惶恐,实在是找不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恳求谢相救大理寺上下三百余人性命。”
每年年夜的习俗,皇族们上城墙接受万民跪拜,历年如此。这汝亲王余孽不清,无异于刀架颈侧。皇帝下了死令,年夜之前将苟活的余孽抓获。大理寺忙活了数月,只抓了些歪瓜裂枣,眼看年夜便要来了,一到期限,大理寺众臣将人头落地。跪着的人满头是汗,神情惶恐。已近年关,爆竹烟花声涌入宽敞的车厢。车帘被吹起,绚丽的灿光铺在霜白的衣袍。男人伸出手,扶起跪地的老人。温和的嗓音如春风拂过湖面,带来淡淡的舒适。“容尘会尽力而为,李老请起。”
闻言,李老跪地不起,重重磕了两个头,嗓音已带了些哭腔:“谢相大义,李某代大理寺三百余人叩谢。”
须臾,人走了,车厢又归于了平静。马车路过了闹市区,叫卖声不绝于耳。“小姐,你慢些。”
“哈哈哈哈,绒花,你看那糖葫芦颜色好漂亮,一定很好吃。”
熟悉的语调钻入耳畔,他默了半晌,想起那支婉若游龙的绿腰。“相爷,到了。”
光亮刹那占据了车内,他俯身而出。目光随之一顿,他望见了一抹白影在人群中穿梭。灯笼挂了整条长街,少女手持着一串冰糖葫芦,已少了几颗山楂。一手提着裙摆,白绒绒的毛圈着脖颈,大氅被行走带起的风卷起一角。他身后炸了一声烟花,灿烂的火光落了一整条街道。她似也听到了,停住脚步侧着身子去看,眉目洒满了细碎晦暗的光,明明暗暗。一双美目忽闪,似乎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扇进眸里,光彩靡靡不断,一朵接着一朵的烟花在身后不远处炸开。仰着头的少女,呆呆的望着,唇瓣微微张开似是惊诧。正在不断张合,依着形状他勉强猜出她在说:“好漂亮。”
身后许久不再传来声响,这街道也只剩了灯笼透出的昏黄。人头攒动,他身边经过着许许多多的人。隔着人群,少女正要转眸,却忽的一怔,越过无数的人,和他的目光刹那相接,顿时笑颜如画。接着,少女拨开众人朝他跑了过来。有些气喘吁吁的,语调却轻快:“谢相,好巧啊,你怎么在这。”
“我…”他想说他是来当诱饵的,可身边经过的人有可能就是奸细,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她。“唔,刚处理完政务,出来散心。”
“这样。”
少女点头,拿着冰糖葫芦的手指着那河边流淌的莲花夜灯。“我们去放河灯吧!”
流淌的水穿过小桥。莲花灯的温黄火光笼罩着同穿霜白的二人,像极了门当户对的世家少爷和小姐。无人知晓,男子是世无其二的谢相,女子是京城的第一美人。容貌过于的出众,吸引了湖边放灯的男女老少,有人在讨论他们。“好一对郎才女貌。”
玉微自然是听到了,停下手中的毛笔,转眸看他,却见他神色未变,有黯黯的情绪划过胸膛。待写好后,她吹了吹未干的墨迹,问道:“谢相写的什么。”
指间捏着字条展开,递给了她,她接过。那白纸上只写了一个字,风骨文雅,字体清隽,一代大家的墨迹,对比她的,简直不忍直视。“走?”
,她念出声,未曾注意身旁的男子脸色突变。“为何只写走?”
她疑惑的看他。谢相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一整日未曾放松的思绪忽然乱了。只道:“没什么。”
指间的纸被抽走,放入了莲花灯里,男子俯下身送入水中。她也抿了抿唇,跟着他一起放下莲花灯。见那旋转摇晃的灯乘着沉暗的湖水,载着或多或少的希冀远去。耳畔钻入一道淡淡问询。“你写的是什么?”
“父母双安,天下太平,觅得良婿。”
“嗯。“”谢相起身抚了抚衣袍。他们一起走到了小桥上,站在拱形的最高处,她无意一撇,望见了火光点点的星河。那是乘湖远去的莲花灯所汇成的。她拉了拉身旁之人的衣袖,指着那穿桥而过的湖面之上跳跃的无边星火。“好美啊。”
他愣了愣,拨开少女的手,顺着少女所指的方向看。“花枝红里烛枝红,烛光花影夜葱茏。锦地绣天香雾里,珠星璧月彩云中。”
“…”玉微傻住了,她只会说句好美,好漂亮,而他…弹指间便能吟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