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贾天冲那意味深长的神色时，孙德胜只觉周身没由来一颤。
尽管从不曾移开眼，可他还是能敏锐地感觉到周遭有无数个眼神不约而同的向着他而来。
孙德胜知道，那是他最信任的兄弟们的嘱托。
此时此刻，所有人正在等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哪怕，所有人都已经直白的感受到，贾天冲已然看出了他们的意图，可只要是孙德胜一声令下，纵是再艰难，他们也会不遗余力，拼尽一切。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刹那间，孙德胜迟疑良久，却是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明明入目便是无数期盼的眼神，明明只要再往前踏出一步，便有机会替儿子手刃仇人，但孙德胜停下来了。
留意到他无意识间显露出来的迟疑神色，一旁的诸位将士们却是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情急之下，倒是也顾不得当事人就在近旁，竟是直截了当地表态，“圣上，机会只有一次，若是错过了，就彻底没有了。”
孙德胜没有应声，反倒是一旁的贾天冲听着这话，没来由轻笑出声。
“你什么意思？”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不自觉的浅笑声里揶揄之意过分浓重，正苦心劝慰孙德胜的人闻声，忙不迭便调转了枪头。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可笑而已。”
纵然对上的是个人高马大的莽夫，可贾天冲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他一贯的淡然模样，一如刚受邀前来时那样。
只是他越是这般不动如山，反而越是让人战战兢兢。
毕竟，此时的贾天冲早已洞悉他们的一切目的，大抵正在暗暗筹谋着些什么。
孙德胜是能感觉到的，而他身侧的一众兄弟们同样也能。
“孙将军，今日我若真倒在你所辖之地，你可知会发生什么？”
贾天冲没再理会那个涨红了脸，凝神怒视着他的人，而是径自转过头，不疾不徐地追问着身边人。
“能有什么事，大不了就是一命换一命，老子不在乎……”
孙德胜尚未应声，便已然有那脾气暴躁的冷不丁站出来厉声道。
倏然听到这一声，在场众人不由面面相觑，然不等他们从惊骇之中回神，贾天冲倒是不无钦佩的点了点头，但不多时却又摇头以视不认同。
“就算是你孙德胜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那他们呢？城中百姓的安危呢？你都不管了吗？”
贾天冲直勾勾的盯着孙德胜，似是非要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才肯罢休。
殊不知，早咋他开口之前，面对他不无凌厉的说辞时，孙德神便已经落于下风。
饶是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等着最后给贾天冲以致命一击，可当真到了这最后一步，他却还是怕了。
这份难以言喻的顾虑，从心底里渐渐升起的那一刻，孙德胜便自认在没有什么脸面直视着周遭的一众兄弟们。
纵然是身死，他好像也始终没有什么勇气，好让他眼看着所有人毫无怨念地陪着自己。
孙德胜做不到。
而贾天冲无疑是因为笃定了这一遭，才敢在他面前全无顾忌。
所谓生死关头，其实拼的无非就是谁更能豁出去罢了。
显然，在这件事情上，孙德胜着实输得惨烈。
“将军说的哪里话，我等可还全仰仗着您呢……”
听着孙德胜咬牙切齿说出这一句的时候，满屋子的人都不由静默，贾天冲也不过是似笑非笑的环视周围而已，并未曾接话。
最后还是孙德胜自己不无尴尬的仰面连着干了好几杯，这才堪堪将尴尬的情势暂时止住。
可众人心知，那本该被紧紧攥在手里的机缘，也趁着这几杯入喉的烈酒，悄然从指缝间溜走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孤身前来的贾天冲等来了他最熟悉的伙伴。
面对赫然出现在眼前的胡虏将士，孙德胜更是没由来心神一凛，他几乎是下意识偏头望着身边那个不动如山的家伙。
但遗憾的是，贾天冲始终波澜不惊，藏在那幽深眸子底下的诸多算计，更是从来不会轻易示人。
从前孙德胜尚没有什么资格看个真切，如今便显然愈发没了这个可能。
“真是不巧，如此我便只好先行告辞了……”
任由孙德胜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贾天冲这才不无遗憾地起身告辞。
孙德胜听了这话，却也只能暗暗赔笑着道，“将军的事自是最要紧不过，至于喝酒吃肉，将来总还是有机会的，还望您日后不要推脱呀。”
“哪里哪里。”
两人寒暄两句，孙德胜便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贾天冲一走，众人的神色便不自觉沉了下来。
孙德胜看得到大家面上不约而同闪过的失落，该说他原本也是如此。
可此时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劝慰道，“得亏是没有真见了血，否则只怕你我都再难见到明日朝霞了……”
说话间，他总是不自觉想要多些玩笑的揶揄成分，为的是不至于眼看着将士们为此失魂落魄。但遗憾的是，这个笑话着实来的不是时候。
“圣上，您为什么要躲？”
就在孙德胜准备转身离开之时，陡然听到身后有人厉声追问。
不等他应声，其余众人也忙不迭的附和道，“若是能果决些，咱们分明是有机会的……”
孙德胜脚步一顿，可终究是不曾回应分毫。
彼时的将士们还不知道，贾天冲一回到胡虏营中，便因为激愤难平，恨恨不平地将他将军帐内的东西摔了个干净。
骤然听着这七零八落的声响，胡虏上下却是错愕不已，但一时间却也没谁敢贸然上前追问。
真正对孙德胜以及贾天冲两人恩怨好奇的，乃是闫寒晨。
得知贾天冲回营之后便无端发火时，他与乔凉夕便不自觉开始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终的结论无非就是，孙德胜又做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
“可问题是，孙德胜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闫寒晨最好奇的。
乔凉夕面上挂着笑，但说出口的话偏生却带着几分冷意，“大概是因为愤怒吧。他所有的家人都因为这一战香消玉殒，别说是他了，换做任何人都没办法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