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
空气略微干燥，凉爽，世界变成了金黄色。
但是对于穆九霄来说，秋天不是好季节。
因为奚老爷子，就死于秋天。
穆九霄带着方禾去扫墓。
每一年穆九霄都会给奚老爷子扫墓，尽一份心意。
方禾对着墓碑，深深鞠一躬。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
他去世之后，穆九霄抹掉了网上很多消息，她甚至看不到多少关于他的照片。
方禾呼出一口浊气。“不知道奚老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对他这么看重，想必人肯定很好。”
穆九霄，“嗯，他善良慈悲，这一生做了不少好事，可是好人没好报。”
“他是因为什么死的？”
“他有一次醉酒，中了黛薇薇的圈套，在外面过夜了。”穆九霄道，“据说黛薇薇在外面怀了个孩子，是老爷子的，因为这件事，他们夫妻俩吵了一架，很多年了，第一次吵架，结果就吵得离了婚。”
方禾眨眨眼，“奚夫人有洁癖？”
“嗯，她要求平等，既然要忠贞，那彼此都不能出轨，不管是什么原因。”
方禾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呢喃道，“那老爷子是怎么死的？”
“对外是病死，但真相只有奚夫人知道了。”
方禾下意识道，“他们是夫妻，有一儿一女，还对小女儿那么宠爱，奚夫人会做出杀害丈夫的行为吗？”
“人心是可怕的东西，就好比一直躲在幕后的奚夫人，你说当年新闻上出了名的温柔贤惠豪门太太，会是一个杀人如麻，掌控着巨大权势的刽子手吗？”
方禾蠕动了一下嘴唇。
是吗？
母亲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方禾解释道，“人类的基因是很奇怪的东西，邪恶是天生的，善良也是，我觉得，能生出奚峥那样的儿子，奚夫人应该还没有坏到无法挽救的地步。”
“但是奚栀就是如此，你不觉得奚栀残忍吗？柔柔弱弱，时刻都在哭的女孩子，连孩子都不放过，你看，人心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穆九霄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方禾的样子。
方禾心虚避开。
手上骤然一紧，温热的感觉，蔓延全身。
穆九霄牵住了她的手。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说。
方禾以为，他要带自己去定好的地方，浪漫约会。
但是没想到，居然是去奚家老宅。
老爷子当年去世，奚家败落，奚夫人不知去向，奚家宅子就被穆九霄封下来了。
后来奚峥回来，奚家重新打理，宅子才逐渐恢复光彩。
方禾还没有来过这里。
她不敢踏入。
穆九霄见她抵触，问道，“你害怕吗？”
方禾脸色有些白，“不知道，我就是觉得，这宅子跟我好像有点冲，我一靠近就浑身不适。”
穆九霄握紧了，“没事，有我在，我带你去看看以前的事。”
方禾挣扎许久，才敢进去。
穆九霄是她最好的良药。
她果真不害怕了。
这院子里，有一栋两层高的小别墅。
是修在旁边的，以前住着奚峥跟奚栀。
老宅子里住着老爷子和夫人。
这宅子里，从出事后就指定派人打扫卫生，但是从未碰过任何东西，还是原来的模样。
方禾站在门口，脑子里不断地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
这些场景，陌生得很。
可是却又似曾相识。
她一生下来，就被调换了。
是父亲把她换走的，刚好黛薇薇生了个女儿，就顺便带了回来。
同样的基因，都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血缘相似。
又长得像老爷子。
所以，奚栀在奚家生活这么多年，没有谁怀疑过她的身份。
方禾深呼吸一口气，摸着椅子坐了下来。
她有些软。
脑子里像是被塞满了东西，无法正常思考。
穆九霄背对着她，打开一本古老的相册，“我也好久没有来了，印象都在慢慢模糊。”
方禾问，“你跟老爷子是什么关系？”
“他救过我的命，我的父亲对我并不好，从小拿着我当货品赌注，有一次伤得严重，是老爷子把我从阎罗殿拉回来的。”
老爷子也是穆九霄人生路上的启蒙师。
所以，至关重要。
保护奚栀，不过是爱屋及乌。
没有真正的男女感情。
这些方禾大概都知道。
穆九霄一张一张的翻阅照片，因为受了点潮，保存得不错的照片，还是有些褪色。
穆九霄的手，摁在一张双人照上。
这照片上是夫人跟老爷子。
他们生在民国，后来经历了战乱，奚家成了一堆废墟里的新起之秀，他们相识于乱世，成于盛世之初，难得留一张黑白照片。
他们都还很稚嫩。
夫人卷着头发，刚好到肩膀，穿着略微宽松的肩膀，肩膀，腰身，每一寸都收得特别好，带着少女的稚嫩，蓬勃得像个夏日里的黄雏菊。
穆九霄的手指，在照片上慢慢滑动。
最后，停留在夫人那张脸上。
他的眼底，风起云涌，酝酿着一场可怕的暴风雨。
他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一直都没有。
方禾跟夫人，长得一模一样。
以前奚栀也跟夫人像，大家都觉得，是基因问题。
但是，大家都忽略了一点。
奚栀是像老爷子。
老爷子跟夫人，是很巧妙的夫妻相，面容混淆，很容易被蒙混过关。
后来，奚家在北城渐渐消失，奚夫人跟老爷子逐渐淡化出众人的视野，谁会注意到方禾呢？
她怎么可能跟奚家沾上边。
难怪，那时候穆九霄一直都觉得方禾很像某个人。
起初他还以为是像奚栀。
原来是像夫人。
穆九霄像是害怕也一样，把相册合上了。
他把刚才脑子里想的东西，全都压了下去。
都是巧合。
方禾站起身来，问道，“你在看什么？”
穆九霄把相册塞进抽屉里，“没什么。”
方禾歪着脑袋，“是不是看到什么了，让你心情不高兴？”
“没有。”穆九霄转过身来，抱住她。
方禾被他的热情弄得喘不过气。
他抱得好紧。
好紧好紧。
方禾有些不适，“九霄，你怎么了？你放开些，我有点不行了……”
穆九霄沉沉的呼吸一口气，把手臂慢慢松开。
他弓着腰背，双手捧着方禾的脸。
方禾担忧地看着他，柔声道，“你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穆九霄声音沙哑，“没什么，就是想到了老爷子，觉得有些事情，很可笑。”
方禾眉头紧皱。
穆九霄在撒谎。
他们是很亲密的人，他不对劲，方禾马上就知道。
但是，她不是神仙，没有读心术，她只是预感不对劲，他具体在想什么，她不知道。
穆九霄抱着方禾，轻轻地吻她。
方禾慢慢迎合。
后来吻就重了，他一直皱着眉，很是痛苦。
方禾害怕极了，抱着他的脑袋，抓着他的头发慢慢抚摸，“九霄，到底怎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