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约莫是有所不知。”吴皇后面色凝重了几分，斟酌着用词，“当年，齐凛炜的父亲与雪安宁，曾被太上皇指腹为婚。”
“指腹为婚”这四个大字如同千斤重石般狠狠地往雪娿心里沉了几分，纵使他脸上依旧保持着身为一个皇帝的稳重，内心却早已如风呼啸过竹林，惊起千层浪。
然而雪安宁最后并没有和齐凛炜的父亲在一起。
“那她和贺...”
“雪安宁将婚约毁了。”
果然如此，他就知道齐凛炜和他的过节没这么简单！
雪娿脸上的表情愈发阴晴不定起来，让吴皇后原本即将述诸出口的措辞硬生生给闷吞了回去，她端庄地拿起一旁的茶壶想要倒水，余光瞟见雪娿搭在皇椅上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在害怕。
“你接着说。”
雪娿接过紫砂茶杯啜了一口，勉强将内心汹涌的滔天骇浪掩抑下去，他看了一眼吴皇后，后者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心生不快，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来。
“你以为朕在害怕？”
“臣妾...臣妾不敢。”吴皇后心知自己僭越了，急急用袖口遮掩住自己的失态，眉眼中流露出几分慌张的神色来，方才让雪娿重又找回了些当皇上的感觉。
吴皇后见雪娿的表情平静下来，这才恭恭敬敬地又开了口。
“但当时齐凛炜的父亲身为一品官职，又对雪安宁一见钟情，无法自拔，怎会容忍这种事情轻而易举地在他身边发生？”
言及此，吴皇后的脸上也不免遗憾，微微地叹了口气，“然而终究是一厢情愿的事情，也难以勉强，纵使当时齐凛炜父亲身边不乏追求者，他却像是故意要做给雪安宁看一般，随意地娶了个平民百姓家的清秀女子。”
既然他一往情深她弃之如敝履，那随意给了陌生人也罢，都不过是生命的过客而已。
后续的情况雪娿多少也心里有数了，平民女子嫁入豪门，还是身为一个无辜的牺牲品，在家族里面的地位能有几何？
可想而知，生下齐凛炜后，母子俩的日子也并不会太好过。
“然而即使是已有家室，齐凛炜的父亲心中还是一直放不下雪安宁，视他的妻子如空气一般，哪怕是见面擦身而过，也连眼神都不屑于给她一个。”
叙述间吴皇后心里面也是一颤，深闺幽处，几个女子能受得了这样的苦？
“而她便因此郁郁而终...”
“行了，朕无心了解后面的内容，你退下吧。”
雪娿的脸上忽然显现出不耐烦来，让吴皇后一下子有些慌乱，莫不是她说错了什么地方？
吴皇后慌乱间只记得道了个万福，就匆匆地离开了，也正是因此，没有看见雪娿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恐惧。
他的手紧紧地攥着皇椅，指关节隐隐泛白，脸上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地狰狞。
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十余扇鎏金窗户此时隐隐透进狭长的阳光，在地上投射出空洞的影子，雕刻繁复的窗花并没有给雪娿的心情带来什么改善。
相反，雪娿却觉得这些花纹渐渐开始扭曲旋转起来，刺得他的双眼隐隐生疼，而那扭曲旋转的光影里面，竟渐渐生出晃动的人影来。
让他有一种晕眩的错觉，无数的人在窗外窥视着他，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数收归眼底。
齐凛炜的母亲当年无疾而终，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只怕是他全数记恨在了自己的父亲身上吧？
然而上辈子人的仇恨，似乎却从来没有在他们这一代人之间消散，更遑论齐凛炜受了多少自己父亲的气。
吃过多少苦，现在就多想加倍在自己的身上讨要回来。
雪娿恍惚间感觉，那窗花扭曲出的人影，都是齐凛炜派来的杀手，一个个都只想要自己的性命。
他一下子恐惧起来，牙齿紧紧地咬着脸颊两侧的肉，终是攥紧拳头，下定了决心。
齐凛炜不是处处针对他吗？
两代人的恩怨本就难以扯个明白，不如就彻底以他的性命终结！
这厢，贺秋雪并不了解御书房内发生的事情，只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的摆脱齐凛炜。她在房内打坐了会儿，隐隐耳闻走廊上有不属于齐凛炜的脚步声。
脚步声里带了些轻快，显而易见是经过处理的，然而却瞒不过她敏锐的听觉。
“来者何人？”她轻声在门内道，却是知道门外的人肯定听见了。
果然，脚步声一下子慌乱起来，甚至还听见门外一声轻响，那是撞到门槛上的声音，许久她才听见敲门声。
凝晟只是想来看看她的恢复情况，自那日后，他便一直放不下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佳人，然而却是知道她早已心有所属，自己纵使万般挂念也无所适从。
在看见推门而入那张有些清秀的脸庞时，贺秋雪的脸上一下子绽开了些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意，一如她深秋初雪的名字，一下子便将凝晟多日来的不快给澈洗得一尘不染。
她下了床榻，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公子当日出手搭救，小女子内心自有分寸，来日定当报答公子救命之恩。”
即使知晓凝晟在地牢里做的那些事情，让他们十个女人自相残杀，可真真切切，倘若没有凝晟，自己这条命，早就交代在孤影手里了。
“那...那不过举手之劳，”凝晟见她肤若似雪的面庞，不由得心里又深陷几分，“能力所限，还是让你受伤了，原是想过来看看你的伤势的。”
“公子说笑了，”贺秋雪看他的神情，还误以为他在对那日的事情表示内疚，“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坐坐，刚好这里有新晒的花茶，对身体有帮助的。”
“我还有事，就不了吧。”凝晟的疚意愈发滋长，“一会用膳了。”
凝晟匆匆出门，却见到齐凛炜风尘仆仆的样子，嘴角似笑非笑。
齐凛炜也看见了他，显而易见也看见了他是从贺秋雪的房间出来的，挑挑眉等他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