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僵硬。许沁柔之前还念及长辈们的情面，说话相对客气，这次是真的拿出了撕破脸皮的态度。他们稍有收敛，但想也知道出去之后指不定怎么骂她。回到办公室，许世昌问她：“要是他们不听，还是我行我素，你准备怎样？”
“怎样？就按我刚刚说的做啊，谁还一意孤行，就把他撵出去，不再是我们的人。你以为我刚刚说的全是废话吗？”她心烦意乱地拍桌子，“阿昌你得明白，我们迟早要和警方和政府站在一条线上的，不然被赶尽杀绝的就是我们。”
许世昌没有正面回应这句话，而是告诉她另一个消息：“刚才收到一份单子，台湾那边发过来的。”
这些年同台湾和菲律宾的一些交易她也正在脱手，只是没法一下子全扔掉，还有收尾工作要做。正好下个月要去一趟台湾，进行最后一笔货物的交接，许沁柔问许世昌是否跟着自己一起去。
“你也工作好多年，不过一直在香港，从来没有出去跑过，去台湾也只能说是旅行，这回想不想见识一下？”她半开玩笑邀请弟弟同行。
许世昌不是一个喜欢往外跑的人，何况国语也说得一团糟，就更加不爱去台湾和大陆。她以为他一定是拒绝，不料这次他终于点头了：“好啊，一起。”
当天晚上她出卧室来透气，发现他已经开始练习普通话了，虽然讲话口音相当重，好多音不标准。她靠在栏杆上勾起嘴角，心想这个弟弟总算也有了开窍的一天。不聪明不要紧，只要拥有一定的资源，努力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的。
许世昌在楼下客厅叽里呱啦半天，突然抬头对她笑道：“姐，你看了我多久了，直接下来不行啊？”
许沁柔走楼梯下来，问他：“你妈妈呢？刚刚我还听到肥皂剧的声音。”八壹中文網
“早就回房间了，说不打扰我背书。我那会儿在她面前念英文来着，估计她是听不过去。”
许太十分讨厌听到普通话，许沁柔不知道她对这门语言的厌恶从何而来。不过相比之下，大概儿子糟糕的英语口语更加打击她的心情。她坐在他旁边：“你要真想念英文，就找个口语老师来，让他帮你把关。自己练好难练得标准。”
“得啦，我只不过是想把她恶心走。”他试图切换成国语同她讲话，这一来两人语速都放慢好多。
“这一笔做完就真的金盆洗手了？”
“没看出来你还能讲成语啊。”许沁柔被他怪异的腔调逗得面部肌肉抽搐。
“你——”许世昌脸色极其精彩，所有话都憋在喉咙口。
“好啦不逗你。”她忍不住了，干脆笑出来，笑完后正色，“确实该断掉了。洗得干干净净，重新做人不好吗？省得我们的下一代还像我们一样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跟你讲我再也不想进警局了。”
“不想看到姓何的？”
“喂，跟他有什么关系啊。你别扯到他。”
“好好好，那你也别去找他啊，还找他妈，简直把自己当成人家正牌儿媳妇了。”
许沁柔瞪着他，知道肯定是有人这几天把她的去向说给他听了，要不就是他自己问的。她确实喜欢时不时去何母的住处蹭几顿饭，何母做的家常菜不惊艳，却是自家大厨做不出的味道，亲切温和，带着浓浓的烟火气，让她想起自己年幼时母亲的手艺。何母和母亲原本也是好姐妹，连饭菜风格也互相感染。
大约何英杰是和自家母亲串通好，这两次许沁柔去蹭饭，没过多久何英杰就会回家来，说是局里不忙，不用加班，正好回来吃晚餐。这是他们好多年前就习惯的场景，在这样的背景下，很难真正剑拔弩张或阴阳怪气。就算男女之情不再，最原始的兄妹情谊总是能复苏的。
她每次见到何英杰，他都是气喘吁吁，连警服都来不及脱，背后汗湿一片，一看便知是一路狂奔回来的。
吃过晚饭，许沁柔要回家，何母在餐桌下踩儿子的脚，何英杰很上道，站起来主动表示我送你回去。看到母子俩的小动作，她早就心软得不像话，面上还要故作矜持：“不了，阿杰白天工作忙，晚上好好待在家里休息。”
“没事，饭后散步有助消化。”他迫不及待地把她往门外薅，自己紧跟着钻出来。
“哗，何sir真是一秒钟都不想让犯罪分子在自己的地盘上呆着啊。”她幽怨地盯着他。
“阿柔，别老一口一个阿sir，也别说自己是犯罪分子。算我求你。”何英杰已经拿她没办法，刚毅的脸上满是沮丧。
许沁柔一开始还保持严肃，在走出单元楼后终于绷不住笑出来。何英杰曲起手指在她脑壳上轻轻一敲：“小坏蛋现在老是调戏我。”
晚风习习，当年的快乐时光似有复苏迹象。许沁柔假装他们两个都还是年纪正好的少年少女，打闹一番后差不多走到人多的主干道上，她收敛自己的行径，压低嗓音：“等下要经过你们警局，我们最好分开走。让你们同事和领导看见了不好。”
“什么不好？我们都一起吃过饭了，看到的人也不少啊，怎么现在就不好？”何英杰有些莫名。
“我和你在餐厅吃饭还有得解释，可以说成是我想多一层关系，所以来找你这个童年老友。”她说，“就像是送礼物贿赂一样。可是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们要是还表现得那么亲密，我又是做那些事情的，你将来升职碰到门槛一定会恨我。”
“说的什么话，我怎会因为这种事恨你。再说被看到真不见得就会是你想的那样。”何英杰不以为然，还要来拉她的手，被她避开。
“何sir，我们现在还是男女朋友关系吗？我很怀疑。”许沁柔的面具又回来了，又是一脸半真不假的笑意。
他们少年时期就确定了的关系在时间和距离的冲刷下变得模糊不清，何英杰很想一口咬定是，可又有点拿不准，不确定她的想法。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警局大门口。
正逢sunny从门里出来，见到何英杰她就黏上去：“呀，不是老早就拍屁股走人了，怎么又回来啦？”
再看看走在前面的许沁柔，语气变得暧昧，带着小小的醋意：“你在跟踪她？”
许沁柔听到动静回头，见此情景，了然一笑，对何英杰挥挥手：“好啦何sir，送到这里就行，我走啦，不耽误你谈情说爱！”
“你送她回家？她家不是有那么多个保镖，需要你来？”sunny醋劲更大了。
“关你什么事啊八婆。”何英杰拿出当年混古惑仔圈子的痞气，说话口气极冲，“本来就是多年的老熟人，碰上了顺路送一次不行啊？”
“喂，我好歹比你先入职一年，算是你前辈吧，怎么同前辈讲话的？！”
漂亮女孩子颐指气使是娇蛮可爱，她这样的就是猛虎下山，何英杰退后一步，妄图避而远之，奈何他退一步她就进一步，指着他背后：“你家不是在那边吗，方向相反，何来顺路一说？”
“姑奶奶我怕了你了，”他双手合十讨饶，“前辈，女神，行行好，放过我吧。”
sunny哼了一声，塞了一个纸袋在他怀里，何英杰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红蓝相间的围巾，针脚乱七八糟，配色也一言难尽。
她脸上泛起红晕。“刚刚才织好，本来想明天给你的，既然碰见了，那现在就送给你了。不许嫌不好看！”
“哗，你假借加班的名义消耗公家的电，就为了自己织围巾！”何英杰把纸袋强行塞回给她，“这种礼物我受之有愧，不能要不能要！”
sunny力气没他大，他又塞完就跑，完全不肯迁就她，留下跟她说几句话。她望着他的背影委屈又气氛地大喊：“何英杰你个混蛋！”
第二天早上何英杰在自己工位上发现了纸袋和围巾，还有新鲜出炉的面包和奶茶。
他把这些东西全放在她桌上：“围巾你自己留着戴，我也吃过早餐了。”
她又全部搬回来：“吃过了再吃一份。”
“你当我是大胃王啊。”他见她油盐不进，直接准备把面包和奶茶丢进垃圾桶，旁边有同事觉得可惜，抢下来：“不吃给我，我还没吃早餐呢！sunny姐多谢啊！”
sunny屡次被他气得几乎掉眼泪，但第二天永远都有热腾腾的早餐或者零食再等他。何英杰顶着全办公室谴责的眼光送回去，她又送过来，你来我往，最后他败下阵来，收下了堆在桌子一角，但永远不吃，等着下班时找个空当扔掉。
他不曾经历过苦心孤诣的暗恋，对sunny的心情难以感同身受，好几次还把这事当笑话讲给许沁柔听。她听罢想起原身1号2号，想起原身4号，念及这些求而不得的痛苦，又对面前的男人泛起微妙的恶感。
“你不要对人家那么凶，这么不近人情，将来可能要后悔的。”她轻声道。
“难道真要我同她谈恋爱吗？后悔？开玩笑。”他不屑道。
许沁柔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同他辩论，她是来告诉他自己的动向的：“我下月初要去趟台湾，看不到我，不要见怪。”
“我知啦，去就是，我不会想你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问她去干吗。她总不能把细节全告诉他，只含糊带过，说处理一笔生意，叫他别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