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下学期升高二，课业越发繁重，许沁柔去九龙的次数比上学期还要少。她正准备学期末的考试，什么都顾不上时，call机突然响了，接起来一听，竟然是何母打来的。
这个机子可以说是专门给何英杰准备的，其他人绝少打进来，她听到何母的声音背后寒毛就炸开了，八成是何英杰出事了。
听完对方带着哭腔的陈述，她拿起摩托车钥匙就往外赶，翘掉了晚上的学习任务，甚至不和父亲知会一声。现在是盛夏，晚上街头依然人声鼎沸，夏夜的风柔和清爽，但汗水依旧把她后背浸湿，进了医院的空调房猛地一个哆嗦。
在护士指引下，她找到何英杰所在地，见到对方正包扎头上的伤口，疼得五官几乎错位，嘴里叽叽咕咕满腔脏话，她才松了口气。还算好，他没有躺在icu昏迷不醒。
何母坐在塑料椅子上，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此刻微微发颤，对着许沁柔控诉他最近的恶劣行径。
原来他这半年来也不曾安分。虽然履行诺言，真的不去玩赛车了，却去干了更加令她大跌眼镜的事：他在酒吧当打手。
冥冥之间，许沁柔错觉这人是不是和常伟有某种交集。酒吧打手。真亏他想得出来！
何母说到激动处，抹去眼角的泪珠：“我前段时间生了点小病，根本没什么的，顶多花一部分存款，谁知道他就急了眼，非得想方设法去挣钱，我不要他赛车，告诉他要是他再去悬崖边上玩命，我就先跳下去。是，他是没有再飙车，可他认了那个谁——我叫不出来，反正他认了一个大佬，帮人家卖命，人家看谁不顺眼，他就负责带人去揍。钱是给的多呀，可谁知道哪天就把命赔进去。他天天打人，肯定有人记恨他，等着报复他。现在不就来了吗！”
她像个无助的小孩，抓着许沁柔的衣服：“阿柔，干妈求你，帮我劝劝阿杰。家里真的还有钱，他之前挣回来那么多钱，我也有工作，完全不至于买不起药，更不用说露宿街头。你帮我把他劝回来吧，我知他最听你的话。”
许沁柔连连点头答应。过了十来分钟，何英杰顶着纱布出来，为了包扎头上伤口，他头发给剃光了。很不巧他又是扁头，侧面望过去形状诡异，许沁柔乍一看差点笑出来。
何英杰看到她，神色尴尬，表情凝固在眉眼间，整个人宛如雕塑半成品。何母抓着他胳膊苦口婆心，根本轮不到许沁柔插一句嘴。她默默站在一边听着，不看他脸，给他留点面子。这个时候绝对不适合说教，她知道他脾气，他被亲妈骂得够烦了，她再上去说一通，估计又是几个月断掉联络。经历过几个原身，她现在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的脾性还是有把握的，认死理一根筋。
再说，他的心情，她完全能领会到。换成是她，看到自己住的简陋地方和城市中心区的高房价，还有生病的母亲和日渐减少的银行存款，她也会心焦难耐，指不定就走岔路了。
翌日还有课，她不能留在九龙过夜，于是她和何英杰约定了周末见面。临走前她趁何母进屋，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承诺：“周末给你看个好东西，比赛车和打人有意思得多。”
“什么好东西？你的英文课本吗？”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找死啊你，我刚才就顺嘴一提我考差了，你还逮着不放了？”她举起手想往他脑袋上凿个爆栗，看到他的纱布，手掌改变方向，砸在他背上，“好了我回去了，你这两天在家养伤吧，祝你头发快点长起来，你现在这样太难看了。”
周末她骑着摩托来，穿着一条红色长裙，不伦不类的行头引得路人一路行注目礼。何英杰在楼门下等到她，问她究竟带了什么来。她神秘兮兮地一笑，把他拉到僻静无人处，伸手撩起裙子。
“你的大腿我又不是没见过——”他还想耍贫嘴，看到她绑在腿上的东西，后半截话就咽了回去。
那是一把手枪。
酒吧里的各种交易他见得多了，也有人在他面前开过枪，可他到目前为止，还不曾自己亲手扣下过扳机。
“没用过吧。”她得意地笑，冷不防出枪，打穿了对面树枝最高处的一片叶子，“我用的可溜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教你射击。”
“我用得着你来教吗，枪上手一两天自己就该会了。”他嘴硬道。
“你答应我，我还会送给你一整套枪械装备。”她面不改色。
男孩子血气上头，对刀枪和车有着天然的热爱，他在她的诱惑下终于缴械投降：“好吧，我答应，什么事啊到底？”
“今天晚上带我去你值班的酒吧，搂着我走一圈，告诉所有人我是你女朋友。不是‘马子’，你给我听好，是‘女朋友’。”她早已把吊车尾的任务抛到脑后，什么保持距离又若即若离，去它的，眼前这个男孩子她要定了，“你要是再逾越一点，说我是你的未婚妻，也未尝不可。”八壹中文網
这个要求太出乎意料，他来不及害羞，只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只撂下这个要求，并不把枪塞给他，而后准备走人：“我现在出去一下，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晚上去酒吧，你自己先想好要说哪一个称呼啊。”
她说走就走了，留何英杰一头雾水地上楼，何母开门，惊呼：“啊呀，你发烧了吗，脸这么红！”
他抬手搓脸，恼羞成怒：“没发烧！空气闷而已！”
“阿柔来啦？和你说什么了？”何母一脸期待。
“没什么，她就是个神经病。”何英杰嘀嘀咕咕地回房间了，妈妈追在他屁股后头叫他礼貌点，别把人女孩子气跑了。何英杰死活不吭声。直到午饭时候，许沁柔上门，他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整个中午和下午，许沁柔都若无其事，徒留他一个人在心里抓耳挠腮，她无比自然地拉着他逛来逛去。晚上一分一秒逼近，她带他去吃蚵仔煎的时候他按捺不住了：“阿柔，你想干嘛？”
“干我想干的事。”她坏笑道。
“别开玩笑好不好，干嘛那样说。”
“你不愿意说的话，那就由我来说，也没关系，就是换了个称呼而已，我的男朋友，未婚夫，一样的。”她笑得眉眼弯弯，“没和你开玩笑，我认真的。总有一个要主动，你不主动的话就我来，你负责点头就行。”
当晚他们谁都没有对外如是宣告。他和许沁柔一在酒吧现身，就有人殷切地围过来，问这位可是他女友，他条件反射地点头，为了全套枪械装备把自己卖掉了。许沁柔也并未说出那么长的宣言，只是补充一句：“订婚啦。”
短短三个字引得酒吧各种起哄和欢呼，有人来敬酒——真的“敬”，不是“灌”。何英杰甚至看到自己的大佬也在吧台边上看着这边笑。许沁柔对着他大佬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自那以后，何英杰还在这处酒吧工作，却再也没有碰到有人为难他。
许沁柔回去就忙功课，间或在父亲的书房里学习学校不会教的东西，再次来找何英杰已经是暑假后半段。他们并未因为口头玩笑似的“确定关系”而改变相处模式，只是在分成一碗番薯糖水时他问她究竟和大佬说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搬出自己的身份和父亲的威压，凭她现在能动用的资源，军火枪械差一点，但小混混要多少有多少，把他小酒吧根据地荡平了不在话下。他那个所谓大佬，不过是混混中混得比较高的一个。
“我和他又不熟，能说什么。”她伸勺子舀他那边的番薯，“我倒是和我弟说了，从今往后他有姐夫了。”
“哗，搞什么，你不会让你全家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我爸爸好中意你的。他叫我毕业就和你结婚呀，结婚之后再读书也可以。”她冲他眨眨眼，趁他懵懂之时挖走了剩下的番薯。
看她表情便知她胡扯一气，何英杰面对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姑娘时常感到束手无策。他张嘴要说话，就被许沁柔一勺子糖水堵回去。
“我知你想说什么，用不着开口。我呢，就想要你明白，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去做，但凡用得上我就尽管开口。我中意你，所以对你好。”
原身这张脸相当霸气，这种话一气呵成说出来很有种宠溺的意思在里头，配合这张脸，怎么看都是准备包养小白脸的富婆。何英杰极力屏蔽掉这些无关想法，像娇羞少女似的低下头，好半天才迟疑着问：“你……这算是对我表白吗？”
“难道非得要我单膝跪地捧上玫瑰戒指才算？”她白他一眼，“我们之间没必要腻腻歪歪的吧。”
窗户纸已然捅破，但他们相处起来依然带着浓浓的兄弟情意味。她履行诺言，真的搞来一整套枪械装备给他，里面是各种型号的枪支，还配备了子弹。暑假剩下的时间，她带他去了自己去的训练场，手把手教学。碰到以前的教练，还会无偿指点一番。何英杰在这方面也具有天分，学起来不比许沁柔慢，教练笑说你们两个真是臭味相投，还问何英杰是否有意向去考警察。
“你体格很符合，用枪也顺手，考警察不是难事。一旦考中，可以拿的钱是真不少。”教练说。
许沁柔没料到自己在心中纠结多次的问题在这里被提出来，她偷偷观察何英杰的表情，想看出他的想法。
他想了想，摇头：“当警察限制好多，那么多规则，想想都头大。我还是不考吧，自由自在的多好。”
练完枪出来，她问他：“你真没想过去考警察？工资那么高，还有保障，好多人想考都考不上。”
“对啰，你也说好多人都考不上，那我去考怎么就能考上？”他笑嘻嘻的，“我现在在酒吧做得好好的，空闲时间也多，有你罩着什么都不担心，不比他们的保障强多了？”
好极了，他现在已经彻底转变思维，准备安心做小白脸了。许沁柔取笑他一番，心思又开始活跃。他若是能在cib里谋上一官半职，对她家族的转向实在是很有利。她现在已经坦白了心迹，只要自己能稳住心情，尽最大的努力保证他生活不出大乱子，她完全可以做到既让他去cib，同时不重蹈原身覆辙。她现在坚信那只是何英杰一时鬼迷心窍，重来一遍他必然不会把自己捅出去。
何英杰不知她心中算盘，他搂着她肩膀，由衷说道：“我怎能去考警察啊，我当了警察，想想你家里做的那些事，我们岂不是成了兵和贼的关系。我不想同你打得你死我活。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大不了我将来给你当贴身保镖。”
这话给她派了一颗定心丸，她勾住他脖子，含着他耳垂，含混不清道：“阿杰保镖，保镖哥哥——”
她感觉到他已经开始顶她。
两人抱了一会儿，顿感有擦枪走火的趋势。铜锣湾人来人往，抱在一起的情侣不少，他们不算最惹眼的，许沁柔手放在他后颈，顺着脊椎一路往下——
突然何英杰浑身一僵，抱着她的手一瞬间松开了。她以为有可疑人出现，一秒钟进入警戒状态，回过头却发现许世昌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俩。
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尴尬。她前不久跟何英杰说把这事告诉了许世昌，这纯粹是扯谎，开起玩笑来就没边没谱。现在让正主抓包，她还真有点手足无措。老实说，父亲对她和何英杰谈恋爱是不会反对的，不过结婚就说不好，毕竟现在说这些为之过早。
何英杰对这个阴测测的小鬼很没有好感，看到的第一眼就避之不及，可念及这是许沁柔的弟弟，他还是笑脸相迎：“阿昌——你是叫阿昌对吧？”
许世昌没有答话，只一个劲盯着他们，眼中的怨毒之意再明显不过。直到他们被盯得头皮发麻，他才踱步离去。全程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何英杰看着他小小的背影，觉得他真像一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