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呢？”
宋榭慢悠悠地将装蜜糖的瓷瓶收入了怀中，看着那边越来越近的蜂群笑着。那双眼睛里满是阴寒，与平日里看起来完全判若两人。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余光看到那蜂群浑身一颤，怒嚎道：“我说！我都说！”
“哦，那我便听着，您请讲。”
宋榭索性坐在了他的旁边，朝着涌过来的蜂群摆了摆手，蜂群竟好似看懂了她的意思，停在了原地。
那人的胸口处不断地起伏着，暗暗叹了口气之后，无奈地朝宋榭说道：“我来这里拦你是奉了我们宫主的意思。没错，我就是黄泉宫的，但也不是。你……你来的时候应该已经听到了，魔宗重现……”
宋榭点头，应声道：“这个倒是听说了，然后呢？”
那人一脸地无语，完全忘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倒是对宋榭越发的好奇起来。之前的时候，他常听别人说起当年抚仙宫的众弟子里顾季长和宋榭的功夫最好，也听说过他们很多的事迹。本来，他以为那些都只是传说，今日见了宋榭才知传闻不假。
是了，百年前的抚仙宫是东岳仙门之首，顾季长和宋榭乃是其中翘楚。那些修仙修道的人，梦想中就是能够进入抚仙宫，见到他们的英姿。然而，最后的抚仙宫却也因这两人而灭。
传闻终归是传闻，如今见到了她，却发现传闻不过尔尔。
那人笑了起来，很是苍白的说道：“黄县之中有黄泉宫，曼珠沙华开，绿度母现，便能寻到黄泉宫的入口。只要入了黄泉宫，就能寻到往生之法。这话其实不假，只不过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宋榭听着他说话，暗暗将那些覆上他身体的蚂蚁全部扫开了。
“自夏昌神创世开始，鬼溪老祖创鬼道之术，使人能与鬼魂相通。而这世间的人大都是欲望加身，总也做着许多不切实际的梦想。比如，长生不老。昆仑之巅的重生殿可以让人重生，这是真的。六十多年前魔宗宗主江潮生便是已此法复活，而远安城一战他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从此下落不明。可魔宗的其他人还在，他们一直在等待机会，等着将震旦神复活。”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下来，目光落在了宋榭的脸颊上，想了想问道：“你说，如果你的亲人又或是朋友死了，你会不会付出自己的生命去换他们的命？”
宋榭听到他这话忍不住笑了，摇头道：“不会。”
“为何？”
那人似乎没料到宋榭会回答的如此坚定，颇有些意外。
宋榭笑了笑，答道：“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是生是死乃是天定。虽然很多时候人定胜天，可总归要付出代价。我自认我会愿意为了亲人朋友付出所有，可他们不论是寿终正寝，还是横死，那也都是命数。若是强行将他们复活，我做不到。”
她略略停顿，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继续道：“正如你所说，重生殿可以使人重生。但这些年来，到底有几个人能从那里活着出来？我愿意舍弃我这条命，可活下来的人呢？他们才是最煎熬的不是吗？想到自己的生是用我的命换来的，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哈哈哈……你这想法倒是新奇。”
那人听宋榭说了这些忍不住笑了，笑的全身都在发抖。
“我活了几百年，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以前我遇到过一个人，他的父母妻儿都惨死在了自己的兄弟剑下，他拼着最后一口气逃了出来遇到了我。我救了他，我问他若是有法子可以复活他的父母妻儿，但是要他舍弃性命，他是否愿意……”
宋榭眉头敛在一起，接话道：“他定然是愿意的。”
那人眼睑动了动，“是啊，他回答的很肯定。他愿意。可待我随他复仇之后，我带着他进入了黄泉宫，寻到了往生海，站在那里的时候他却后悔了。”
后悔了？
宋榭嘴角抽搐，万没想到这故事竟然在这里忽然转了个弯。
那人笑着说道：“对啊，他后悔了。他说：我已经替他们复仇，待他们活过来之后，我又该如何跟他们解释我的兄长死因？世上的人都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会怪责别人。可发生在被人身上的时候，他们便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谴责你。所以，我放弃复活他们。”
“后来呢？”
宋榭倒是来了兴趣，问了句。
那人扭头看着宋榭，眼底闪过一丝惋惜。
“后来啊，后来他跳下了往生海。”
“死了？”
宋榭眨了眨眼睛，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那人却点了点头，“是啊，他选择了死。可能在他看来，若要自己救活了那些人，让他们活在内疚里，倒不如自己选择与他们一起走过黄泉路，或许来生还有可能再遇见。”
宋榭拢了拢额前落下的发丝，轻声道：“所以……你跟我说这个故事，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只是感慨而已。”
那人嘴角动了动，想了下继续道：“你问我黄泉宫的事，我也告诉你了。黄泉宫内有往生海，往生海可以让死去的生灵复活，代价是进行这仪式的人用自己全身的血液来启动阵法。当然，一个人身上的血若是被放尽了，他也就没法活了。但是，复活的那些人……嗯，也不能说是人吧。”
不能算是人？
宋榭想到了祠堂底下的壁画，想到了顾季长说到的远安城的那些百姓。难道说，用这个法子复活的人，就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吗？又或者……是僵尸？
那人似乎猜到了宋榭的心思，笑道：“没错啊，复活了的人是没有五感的，连自己最亲的人也不认识，可以说就是行尸走肉。他们的攻击力很高，一般的江湖人根本没法子应付。”
“可是，为什么江潮生复活之后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宋榭略作思索，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那人笑了笑，摇头道：“江潮生的情况比较特殊。”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却是一口的蜜糖，呛得他差点没背过气去。
宋榭想了想还是解开了他的穴道，又去了水囊给他，扬了扬下巴说道：“我不是可怜你，我只是想你能给我好好的交代问题。说完了，我自会放你走。”
那人却笑了笑，接过了水带慢悠悠地喝了口，挣扎着坐了起来，朝宋榭摆手道：“我相信你，所以我也没打算走。说实在的，我在那个鬼地方待了太久，早就想离开了。”
说着话，他又饮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后拿着宋榭递给他的帕子擦拭脸上的蜜糖，一边擦一边说道：“江潮生当年死了，肉身也被毁的四分五裂，但是他的元神还在，只不过落在了别处。救他那人是个聪明的，先将他的肉身找到，而后一直用禁术养护着，而后才入了重生殿，用他自己的血引江潮生的元神入躯体，使其复活，而他自己也因失血过多而亡。江潮生的复活，其实不能说是重生，所以他跟其他人的情况不一样。你也听顾季长说了，秦无垢当年见到的江潮生跟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身上的伤痕仍旧在而已……”
说完这话他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差点没咳出血来。
宋榭没想到竟然是这样，遂即笑了笑又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他们十大家族的人是为了往生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