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尚小的顾季长并不知道这话的分量有多重,背后隐含着怎么样的辛密,眨了眨眼睛后摇头。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能让人复活的法子,那肯定是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如果付出代价的是我自己,我倒是可以选择。可若付出代价的是别人,我不会用。”
他停顿了下,呼出一口热气,又道:“还有啊师父,如果说我所爱之人身死,我复活了她,要付出我的性命,我觉得不值当。两人真心相爱,她死我死,她生我生。若是我死,她活着,痛苦的是她。若是我活着,她死了,痛哭的是我。要说什么身上的担子,父母家人,其实也不对。”
没等秦无垢说话,顾季长翻了个身手撑着下巴看着秦无垢,一字一句说道:“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生来就该孝敬父母,尤其是男儿要担起家中的担子。可是,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兄弟姐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过的生活,父母是该赡养,可若自己都过得不好,不舒心,要委屈成全,又何谈顶天立地,齐家平天下呢?所以说嘛,大是大非得明辨,人也得为自己而活。”
听到他这一番话的秦无垢呆了,一脸震惊地看着顾季长。
半晌之后,秦无垢忽然从树上跳了下来,一把将顾季长抱在了怀里,使劲地揉着他的脸颊,笑的跟个孩子似的。“哎,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聪明呢?你这小脑瓜里装了这么多的歪理,可仔细想想,好像说的也没有错。不过嘛,为师有个问题要问你……”
顾季长哭丧着脸使劲地挣脱了秦无垢的手,往后挪了挪,撇嘴道:“师父你活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问题想不明白的,竟然还要问我这个小孩子。”
结果他这话招来秦无垢的一记栗子烧!
“小兔崽子,问你话你就好好听着,好好回答,哪来那么多废话!”
顾季长吃痛,噙着泪花委屈地垂下脑壳。
“师父说吧,徒儿听着呢。”
“所以,你师父问你为何有人会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了江潮生复活?”
宋榭的秀眉蹙在了一起,眼中满是疑惑。
顾季长点头,声音轻了几分。
“师父问我,为什么他们愿意用无数人的性命去复活一个不相干的人,而这个人手上沾惹了许多无辜人的鲜血。这样的人,真的有活着的意义吗?”
宋榭的心头沉了沉。秦无垢当年能这么问顾季长,想来他佩服江潮生的是那人的杀伐决断和英雄气概,可他不屑与这样的人为伍,是因他视别人的性命如草芥。
说到底,这些事情论不上谁对谁错。
毕竟,每个人的立场不同。你永远无法与他人感同身后,即便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因而,你师父后来跟你说了当年屠城的真相?”
阿衡见二人都不说话,出声打破了沉默。
“是啊。”
顾季长应了一声,又与二人说起后来发生的事。
那张脸秦无垢再熟悉不过。可是,他不相信那个人就是自己认识的江潮生。
江潮生站在城楼之上微微扬着下巴,眼中泛着森寒,那神情似乎将所有的事情都不放在眼中。他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心情,自己的喜恶。那城中无数人的性命,在他眼里就是蝼蚁。
蝼蚁,自然是可以随意踩死的。
秦无垢震惊,却又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如何活过来的,耳畔传来了江潮生冷冰冰的声音。
“你一定是在想,我江潮生明明已经灰飞烟灭了,为何又出现在了这里,对吗?”
“哼!你们这些人自诩正道,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正人君子,可实际上你们的内心比任何人都肮脏。当年那场战役,可不就是你们最为崇敬和仰慕的掌灯使挑起来的?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能够一统东西两陆,成为天下霸主?可惜了,最后心愿落空,自己连一缕残魂都未留下。”
秦无垢一听这话当下就明白了江潮生说的是谁。
那件事还是在神魔大战之前,起因便是水清霜与柳庭。世间流传东西两陆的战争是因此二人而起,以致于后来柳氏一族一统天下,继而发生了棣棠之乱,可惜,事实上并非如此。
水清霜与柳庭之事在抚仙宫和魔宗大战之前,准确的说是早了六十年。
九大掌灯使虽同为夏昌神的徒弟,神族后裔,可他们自诞生起边与普通人无异,自然生有七情六欲。这人的私欲是最不可控的,一旦有了,便会疯狂的生长,蔓延,将所有的理智吞噬。
秦无垢知道那件事情,也知道那件事引发的后果,这个时候江潮生提了起来,他心中越发的疑惑,也更想知道到底是谁救了江潮生,让他如今又出现在了世间,同样也想知道那一场战争里活下来的还有谁。
江潮生笑了,那笑容看着让人瘆得慌。
“这世上的一切从来都不是谁一个人的。你神族可以为尊,魔族为何不可以?夏昌神与震旦神同生,是一样令人敬仰的存在。你们能有的,能得到的,我魔宗也可以。”
他的声音越发的清冷,听着更有几分飘渺的味道。
“本座一直在想,如果当年萧渊召唤破魔琴没有成功,那么复活的会不会就是震旦神?若是那样,抚仙宫和魔宗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而如今统治这个世界的应该是我们,而非你,又或是那些蝼蚁!”
秦无垢听到这话却笑了起来,摇头道:“蝼蚁尚且贪生,你将他们比作蝼蚁,那你呢?你觉得自己就是能够拯救他们的神吗?不,江潮生,三十多年前你败了,今日你一样会败。”
江潮生伸手摸了摸脸颊上的伤痕,痴痴地笑了起来。
“是吗?那咱们便拭目以待吧。”
话音未落,他却又笑了起来,盯着秦无垢眼中都是嘲讽。
“我猜,你现在一定最想知道的是复活我的人是谁,还有那些百姓身上的毒如何解,对吗?”
他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可惜,这些我不能说。”
话罢,江潮生扬了扬手,慢悠悠地往后退去。
身侧跟着的那些人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脸色都变了,眸子里的清明霎那消失,而后纷纷拔出了兵刃,指向了城下的秦无垢和众位将士。
秦无垢脸色没有半点的变化,扬眉。
“你确定……你要动手?”
江潮生失笑,“嗯?怎么,本座要杀人还需要你秦无垢同意?”
秦无垢摇头,“当然不是,我自问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凡事留一线。”
说完这话,秦无垢转身朝着将士们走了过去。
“嘭!”
一声巨响过后,两道人影从城墙上蹿了起来,又直直朝秦无垢而来。
看到那两道身影,秦无垢飞身而起,纵身一个飞旋落在了云头上,手上一转将二人接住,这才发觉秦勉和徐有之两人身上有血迹,脸上也满是物资,气息不稳。
“你们……城里发生了何事?”
秦无垢急急问道,手却已经落在了他们二人的背后将真气渡了过去。
随着真气落入丹田,秦勉和徐有之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的血色。
秦勉喘着粗气站稳,沉声道:“城中百姓中毒已深,已有癫狂之像,恐会破城而出。无垢快想办法制止,否则这病一旦蔓延这天下恐成人间地狱……”
徐有之身子发冷,牙齿都在打颤,咬牙切齿道:“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