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牡丹在另一节硬座车厢。
她买的是站票,为的是省钱。她全身上下只有童老太的三百块棺材本,普通硬座票得花九十块钱,站票只要六十,她舍不得这三十块钱的差价。
八几年的火车可不好坐。
尤其春节刚过,正是人流量高的时候,有返校的学生,有去大城市打工的农民,把车厢塞得满满当当。张牡丹在车厢里,快被挤成了饼,连喘气都困难,还饥肠辘辘。
算起来,她都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没钱。
火车上的东西贼贵。
她买完票只剩下两百多块钱。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童庆生,这些钱不能随便花。出门在外,能省一分就省一分。
从安省到京城很远,火车得开21个小时。
张牡丹又饿又困,到了晚上就有些撑不住了。她听见隔壁的一个打工的民工商量着去餐车上蹭一晚上。餐车有座位,只要花钱多买东西吃或交十五块钱,就能在餐车上坐着睡一觉。
这对于挤了十几个小时的人来说是个绝佳的休息机会。
只是……张牡丹舍不得钱。
隔壁好像也是舍不得钱的。他们想的是趁火车乘警不在,和餐车的人商量一下,花一点点钱,让他们带人进去,躲在角落里。这一招当然不靠谱,但被发现最多也只是被赶出来,也不会死人。
张牡丹饿极了。
她想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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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秀半夜也饿了。临行前,秦红霞给她带了不少小吃和糕点。她倒是不差吃食。只是坐了一天的火车,她有点想吃点热的东西。
她去了餐车。
餐车的东西比外头贵,但她付得起。
年后,妹儿瓜子厂刚开业,就签订了一批新订单。妹儿瓜子的瓜子和花生味道不错,在年节卖得很快。几个批发商批回去的东西都卖干净了,甚至还有不够。
其他品牌的却还有多的。
这证明妹儿瓜子有了不少回头客。
这可是好事情。
口碑打起来了,剩下的扩张就更好办了。
这开年的一批批发商就给妹儿瓜子带来了十多万的营业额,五万出头的净利润。穷家富路,秦东方一口气塞了两万块钱在她身上。
童秀也没拒绝。
她想去打探一下京城的干果市场,手上多备一些钱有备无患。
而且,京城的好东西可也不少。童秀不是守财奴的性格,有了钱,她更喜欢痛痛快快地花掉,图一个爽。
不过,整个火车上恐怕都没人相信童秀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能带着两万块钱巨款吧。
童秀居然在餐车上看到了张牡丹。
尽管张牡丹坐在角落里,她仍旧一眼就认出来了。童秀瞧着张牡丹畏畏缩缩的模样,有些明白了。张牡丹这是听了谣言,想去京城找童庆生?
真是“母爱”伟大。
童秀肚子饿了,暂时没打算理张牡丹。
天大地大才,吃饭最大。
一切都得等她吃饱再说。
张牡丹望着餐车正中坐着的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正在小口小口吃着一碗牛肉面,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没有认错,居然真的是童秀!
童秀怎么会在去京城的火车上?
是了。
童秀要参加京城的全国英语竞赛决赛了。
她目光落在童秀面前的牛肉面上。火车上的东西肯定比不上在店面里的味道,但在饥饿的人眼里,一碗热腾腾的,散发着浓香的,铺着一块块牛肉的面无异于珍馐。
张牡丹咽起了口水。
从昨天下午开始,她赶着来京城,就没吃过东西。
饿。
原本看着有人吃东西,张牡丹还撑得住。可当张牡丹看见童秀吃得无比享受的样子,就有些撑不住了。她真的很饿。
饥饿和贫穷会把人逼迫得失去理智和道德。
试一试。
反正童秀家现在这么有钱。
反正最后不成,也只是丢点面子。
张牡丹恶胆横生,原本缩在角落里不敢让人发现的她叫来了乘务员:“给我来一碗牛肉面,多少钱?”
“两块钱!”
这是抢钱啊。
国营饭店的一碗面才只要五毛钱。张牡丹心里发虚,面儿上却半点不露。她指着衣着光鲜的童秀道:“我是那闺女的大伯母,钱和她的一起付。”
乘务员看了眼童秀:“可是……”
你们两长得也不像啊!
张牡丹喊了一声:“童秀?”
她谅童秀在这么多外人面前不敢嚣张。她可毕竟是她的大伯母,要是童秀不给她面子,她就对人说童秀不尊敬长辈。
八十年代,大家都还很在乎名声的。
童秀没想到张牡丹居然还敢主动和她打招呼。她抬头,似笑非笑看向张牡丹:“大伯母?您还认识我啊?”
张牡丹转身对乘务员,压低了声音:“瞧见了吗?”
乘务员见两人真的有亲戚关系,又见童秀衣着光鲜,不像是付不起钱的样子,就没怎么怀疑,自然地让人去准备餐食了。
刚走到车厢这边,童秀叫住了她:“她和你说了什么?”
乘务员迟疑:“那位女士要了一碗牛肉面,说你是她的侄女,让你个给她付钱。”
童秀嗤笑。
张牡丹还真是狗急跳墙了。
这种办法都想得出来。
她看了眼整个餐车,里面零零散散坐着十七八个人,各个都神色疲惫,不是每个人都花得起钱在餐车里面吃牛肉面的。
她道:“你让人准备十七碗牛肉面过来,算是我请的。对了,我大伯母没有。”
乘务员发愣。
居然这么大方!
十七万牛肉面白送人了?
还特地不给“大伯母”!
这是亲戚还是有仇呢?
童秀淡淡道:“听见了吗?”
乘务员探究的目光在童秀和张牡丹身上扫来扫去,到底听了童秀的话去了。
这年头的火车乘务员可是铁饭碗,对待普通人态度高傲着呢。要不是童秀是卧铺车厢,又出手这么大方,乘务员才不会这么听话。
很快,牛肉面端上来了。
张牡丹远远地闻着香味就开始咽口水了。
她就知道童秀那丫头在外头还是扯不下面子。
不过,这面是不是太多了?
她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吧?
张牡丹发着愣,看着一共十七碗,热气腾腾的面流水般送进了车厢,一个个其他铺位的乘客面前。
而她面前始终无人问津。
这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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