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
“大大大！”
“老子不信邪了，再来一把，我定能，定能翻盘！”
赌场位于小巷子深处，门面平平无奇，挂着一张老旧肮脏的门帘，薛侃找来的托等在门口翘首以盼，见两人过来，点头哈腰。“努尔大爷，可算把您盼来了！快请进！”
甫一进门，空气便变得火热浑浊，灯光昏暗，数不清的人围在一起，双目猩红，全然一副失了理智的样子。薛侃目光不动声色的四下转了一圈，托儿倾身：“大爷，请。”
一张玩色子的方桌上，有一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眼泡浮肿，眼中布满血丝，整个人透着不见天日的苍白。只一眼，贺苏苏便认出这是许大平的儿子，眉眼间与安安有三分相似。来了人，许昌连头都没抬，浑然忘我，死死盯着庄家摇晃的手，嘴中蠕动，念念有词：“小小小……”贺苏苏与薛侃对视一眼，薛侃取出一锭金元宝，财大气粗：“买大！”
庄家与托儿也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心照不宣。色子筒停下，揭开，一个三一个六一个一，小。许昌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随即欣喜若狂，眼中血丝可怖的胀开，拍手大喜：“赢了！赢了！”
托儿拍他的肩膀大笑：“昌哥，你今天手气不错啊，借兄弟沾沾光！”
许昌拍开他，见庄家将筹码都扫到自己身前，眼底划过一丝不明显的犹豫，尚有理智的赌徒眼中时常会出现这样的情绪，见好就收，以免家破人亡。然而赌场熙攘喧闹的气氛好似在他脑中点了一把火，他收手又如何？妻子已死，就算赢再多的钱也无处用去。贺苏苏见他沉默了一瞬，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眶陡然红了，随即发狠一般将筹码全部推了出去，咬牙切齿，凶狠：“小！”
薛侃就像不服气般，有意与他杠上，又是一锭金元宝：“大！”
出手如此阔绰，就连一向只低头醉赌，从不抬头闻窗外事的许昌也不禁抬头看了一眼，但见眼前富贾一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逼人，身旁跟了个眨着眼天真好奇的小童。心底不由一叹，再大的家业，沾了赌还能剩下几分？竟哑着嗓音开口：“尊驾，您是个体面人，世上消遣的玩意儿多的很，这地方却是不该来的。”
庄家的脸瞬间黑了。贺苏苏也是意料之外，她以为许昌久赌久输，已是个没有理智的赌徒，没想到竟对陌生人还有如此善意。也无怪，能生出安安那般懂事可爱的孩子，若非造化弄人，这一家子该是何等令人羡慕的一家。薛侃挑了挑眉：“你来得，我为何来不得？”
许昌久不与人说话，方才那一句，似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见薛侃反问，便又成了锯嘴葫芦，闷头不语。庄家摇出色子，竟又是小，许昌眼底却没有太大的波澜了，平静的揽入筹码，又全都推出去。托儿见走势有些不对，朝许昌道：“昌哥，你今天的手气绝了啊，定是这位贵人老爷旺你！”
许昌依旧不回话，这次压了大，抬眼波澜无惊的看了他们一眼。薛侃陡然僵住，此刻他再反着压，似乎就显得太刻意了。这许昌醉生梦死，抛下老母女儿不管，本以为是个地痞无赖，轻易就能咬上鱼饵，没曾想，还不到两个回合，就已被看出了端倪。他看向贺苏苏，似在询问，贺苏苏抿了抿唇，微微点头。真正的大鱼还藏在暗处，这饵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薛侃冷笑道：“老子家财万贯，运气一向好的没边，就不信今天会栽在你这个破落户手上！”
一注压小。色子摇开，不多不少，十一个点，大。薛侃恼羞成怒，脸色阴沉沉：“再来！我就不信了，今天定要和他反着买！”
许昌垂了垂眸，淡淡：“老爷找别人玩吧，在下好几日未归家，该回去瞧瞧了。”
“慢着，赢了钱就想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只拿回我的本金，剩下的，老爷可以收回去。”
这情况实是始料未及，薛侃张口欲言，许昌忽又道：“应是亥时了罢？天色已晚，在下尚无汤水果腹，老爷若想再玩，可否请我吃餐汤饭。”
薛侃点了点头。行商数十载，阅人无数，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怪的人，分明活的如此通透敏锐，却放任自己沉浮不起。许昌显然是已经看出他们是冲着他来的，甚至手眼通天，买通庄家出千，如此大的手笔，只为了输给他？能引来这等大人物的，想来不是他自己。赌场边上就有一家老馆子，即便这么晚了，依旧有三三两两的赌徒进出。这家馆子有个特色，便是将一日里用剩的饭菜一齐煮了，混做一大碗汤饭，有肉有菜，管饱，而且便宜，那些赌尽了家产的，连日里家也不回，大多时候都是花一枚铜子儿到这吃碗汤饭对付。馆子小，而且安静，伙计懒散，上了汤饭便躲回柜台后打瞌睡，赌徒们煨一口滚烫的汤饭，也只有呼哧呼哧的声音，少有人交谈。许昌一进门就寻了一个角落，显然是熟客，招呼两人坐下。木桌不知用了多少年了，厚厚一层油渍，涂了蜡一般发黑，与薛侃一身华服格格不入，薛侃面不改色坐下，并不言语，等着许昌主动。许昌笑道：“尊驾想来极是富贵，可惜在下一介穷酸，没别的去处招待，委屈尊驾了。”
薛侃淡淡：“无妨，此地很好。”
许昌未理他这句客套，等到饭上桌，自顾吃了起来。贺苏苏垂眸看着这一大海碗，碗边沿还有厚厚的陈渍，饭中花花绿绿混了好些食材，倒是颇为丰富，一文钱颇为实惠。只是实难下口。两人未动，许昌自个儿埋头吃了半晌，连汤也一点一滴喝干净，方才满足的喟叹一声，见两人未吃，也不意外，笑道：“我没猜错的话，两位应当是来找许大平的吧。”
他虽用问句，语调却乃是陈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