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林大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才刚刚闭上眼没有多久,就被许南青起床的声音吵醒了。
之所以快天亮才闭眼,除了林大鳄确实警戒心太强无法入眠之外,在太阳升起来之前,他还真的又杀了两个潜进屋子的倒霉蛋。
许南青起床洗漱,声音很大,她做什么都是那么一副随随便便的态度。
弄完了从洗手间出来,她也不顾林大鳄双眼发红,就说道:
“走吧,去吃早餐。”
林大鳄愣是什么话都了没有说,因为在他这几十年的闯荡生涯中,他学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知道得越少,话就要越少。
如果许南青是为了离间自己,那么她一定按捺不了多久,一定会继续往事重提,加深林大鳄对家族现任掌权人的怨气,从而达到让他们反目成仇的目的。八壹中文網
林大鳄一直等着。
等着看她在耍什么花样。
他们外出找了个地方吃早餐,吃完后,许南青说她要去塔銮寺,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去那里,但林大鳄还是决定带她去这么一趟。
老挝是一个几乎全民信佛的国家。
塔銮寺无疑是一个佛教寺庙,它坐落于老挝首都万象市以北,是老挝的佛教圣地,更是老挝的国宝,佛教徒和民众膜拜的中心。
林大鳄本以为她是去与什么人接头,可是没想到,她只是想个游客那样过来游览的——
东张西望就算了,偶尔还会用简单的老挝语跟庙里的僧侣问路,当然仅限于特定名称的不同庙宇而已。并且她每到一个庙宇,不管里面供奉是佛家哪一个神仙,她都会非常虔诚地跪拜上香。
她的一举一动全在林大鳄眼里,他看得到她在做什么,却完全看不懂她究竟在做些什么。
因为林大鳄几乎完全不出声,就是全程跟随而已,所以她偶尔会跟林大鳄说几句话,比如——
在瞻仰赛塔提腊国王的铜塑坐像时,她若有所思地说:
“这世界,就是贪图心,嗔恨心。”
林大鳄听不懂,也不应声。
跪拜完庙宇里供奉的释迦牟尼像之后,她又喃喃自语地说:
“我开始相信他说的话了,他说世界既不是物质,也不是心,而是心创造出来的一种幻觉。”
林大鳄觉得,她像是一个随时会皈依佛教的人。
同时,她也像一个普普通通的旅客,林大鳄没有发现她的任何不妥之处,也没有看到任何与她接头的人。
所以他是真的没明白,这女人为何要来这个地方。
偶尔看到新奇的事物,她会微笑,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仅仅只是风景,她也会驻足不前,甚至闭眼,让风吹动她的秀发。
对于林大鳄来说,这一天似乎变得无比漫长,他从来没有试过如此正常地度过一整天——
早餐,游玩,午餐,继续游玩。
没错,午餐过后,许南青又要去另外一个景点继续游玩,万象近郊外,那个造型奇特的寺庙公园。
虽然老挝是个佛教国家,但真要放松也不用一整天泡在寺庙有关的地方,所以林大鳄觉得,这女人似乎有颗信佛的心。
这一整天的她,不,应该是这几天里的她,都静若止水,毫无波澜。
一个人究竟经历过多少事情,才会变成这个模样?
林大鳄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这个女人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他也猜不到,是真的猜不到。
夜幕降临。
晚饭过后,林大鳄带她到他的另一个安全屋,她略显疲惫,但游玩了一整天以后,今天的她明显比以往几天都要开心。
林大鳄则越来越困惑。
因为和许南青相伴度过这一天,他是真的以为这女人拥有一颗信佛的心,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真的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们又上床了。
就像这几天夜里,他们无休止的缠绵那样,而这个晚上,是她像喝高了那样拉着他不放:
“上我。”
他们亲吻,他们在床上相拥着辗转,他吻遍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她在他的背上留下了抓痕,水与火的交融之中,她说:
“说你爱我。”
他说:
“我爱你。”
林大鳄永远忘不了这个晚上。
直到他们大汗淋漓。
直到他们精疲力尽。
躺在床上,彼此互相依偎缠绕,他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了,只不过这一次,他问的并不是她的身份。
他只是觉得,这个凭空出现的女人,就像是来填补他生命中的某种空白那样。
她闭着眼睛像是虚脱,但声音却一点儿都不疲惫:
“我只是个,快死掉的人而已。”
林大鳄不明白。
虽然她的确在被追杀,但是连子弹近距离都不能伤到她,只要她奋起反抗,估计追在她身后的杀手通通拿她没办法,甚至还会被她一一反杀。
她是不会死于追杀的,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她知道藏品会侵蚀人类的身体,她甚至表示她知道如何延续被侵蚀之人的生命,因为她说她会这样帮助林大鳄。
所以,她也不太可能死在这个原因上。
可是她却强调她快死了,不止一次这样强调。
那么为什么呢?
林大鳄也忍不住,问道:
“你知道,如果你不想死,其实是可以不死的,不是吗?”
许南青倒是被林大鳄这句话给逗笑了,虽然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但她的嘴角明显是带着笑意的:
“别傻了,明天是第六天,也就是你要杀我的最后一天了,不然第七天一到,那些人就不会放过你了。”
林大鳄想了想,反问道:
“如果我不杀你呢,你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这一次,许南青睁开眼睛了,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良久,才说道:
“不是,是我自己不想活了。”
这个说法还是很新颖的。
林大鳄也不想追问原因,只是在他心里开始有一点点纠结,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
许南青闭上眼,又说了一句: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我才不要留在这里。”
林大鳄有点懂了,为何她今天要去那么多佛教圣地,或许她并不是心如止水,她只是心如死灰。
林大鳄杀过很多很多人,从未救过任何一个人,他不知道该如何挽留一条即将要逝去的生命。
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认真地思考关于生命的事情。
没有结果。
他知道他们不会有结果,她也知道,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她的出现让他的想法偏离了从前的轨道,从而衍生出那个,他们想都不会想到的结果。
第二天早晨。
许南青先起床了,林大鳄敏锐地惊醒,因为长期处于杀人与几乎被杀的边缘,所以他的睡眠总是很浅。
“起来了吧,喝杯水。”
林大鳄听到她的声音,所以也不装睡了,他抬起头,靠在床板上,看着这个女人——
这女人,再也没有提过林家内部的恩怨情仇。
她没有继续离间林大鳄,或许这真的不是她的目标,是林大鳄多虑了。
她似乎不在乎林家的事情,所以她并不是想要挑拨林大鳄现阶段跟林家掌权人的关系,她并不是想要复仇。
她似乎,什么都不在乎?
她倒了一杯水,在自己的衣服衣兜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纸袋,撕开,里面是白色的粉末,她把粉末倒进了水杯里。
大方得体,丝毫没有遮掩。
林大鳄倒不惊讶。
这女人特别得,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果然,许南青端着水杯过来,递给林大鳄,说道:
“来,喝了它。”
林大鳄接了过来,停顿了大约一两秒吧,然后仰头,全都喝了下去。
他把杯子递回去,问道:
“下的是什么药?”
她回答道:
“麻醉药,很烈的,待会你就没有意识了,我要在你身上动点手脚。”
林大鳄点点头,也没有太惊讶,也不想知道她要动什么手脚。
他只是比较在意这件事:
“我醒来的时候,你还在吗?”
许南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林大鳄知道答案了。
她不会在的。
药效渐渐开始发作,林大鳄一直看着这个神奇的女子,他知道自己一定是爱上她了。
最后,意识已经开始迷迷糊糊了,他很努力才说出几个字:
“说,你,爱我。”
许南青点点头,双眼里面满满都是看不懂的思绪,她说:
“嗯,我爱你。”
……
醒过来的时候,林大鳄发现自己是在血泊之中,他的胸口被动过刀子,被填进去了一块铁片。
但是伤口已经不痛了。
血泊并不完全是他的血。
许南青躺在他身边,她把自己两只手的手腕都割开了,她躺着一动不动,平静安详,像这几个晚上,他们缠绵过后她睡去的模样。
林大鳄并不觉得悲伤。
他甚至不知道,这女人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我才不要留在这里。”
这也许是她自己给出的原因,但林大鳄并不懂。
只是还好,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爱你。”
…………
林大鳄带着她的遗体回了林家,他顺利地完成刺杀任务了。
只不过,从那天开始,他就不只是一个杀手了。
他开始调查。
他确认了许南青说的是真的,他的父母,的确是被他叔叔伯伯给杀害的。
他也知道了德尔塔系统,也就是紫石的事情。
他知道林家之所以和梁家闹翻,是因为林家想要利用紫石去统治世界,甚至林家自己内部的内讧,也是因为他的父母反对他们这样做。
他并不觉得愤怒,他也并没有第一时间想要复仇。
他的脑子里,总是不断不断不断地飘着许南青这个女人的画面。
他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女人说的,能够帮他延续生命的方法,就是在他胸口植入了那块铁片,这不仅能让他的身体提升一个档次,甚至他也拥有了刀枪不入的铁麟皮肤。
可是这也并不能解释,许南青为何会选择死去。
也许,真像她所说的那样——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我才不要留在这里。”
是因为这个世界太可怕了,对吧?
统治世界,是一种可以改变世界的能力呢。
所以后来,林大鳄杀掉了林家所有掌权人,他的叔叔伯伯,他的堂兄堂弟堂姐堂妹,只要挡在他路上的人,都被他杀掉了。
他想去拥有那种可以统治世界的能力,他想要改变这个世界。
他知道,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许南青为什么会死了。
但他知道,也许他能够有机会,去做一些,让这世界变得一点儿也不可怕的事情。
比如,统治世界之后——
重置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