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泉的尸体当晚就被拉去火化了。
葬礼定在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三姐妹就带着宋泉的骨灰来到了墓地。
按照宋泉的遗愿,葬礼一切从简,没告别任何人,出席葬礼的人,只有三姐妹,以及韩正易。宋亦菲没告诉秦礼秦思,宋亦澜也没告诉李登明,只有宋亦青告诉了韩正易,在宋亦青昨天去临市和庞建军交涉的过程中,韩正易一直与她保持着联系,远程提供帮助,律师就是他找的,和解条款也是他找人看的。
韩正易很关注这件事,也很重视这件事,他知道宋泉对宋亦青的重要性,这重要性并不是说他们感情多深厚,而是他们之间有着复杂的怨恨纠葛,难以言说。
宋泉与何秀月合葬在一个墓穴,只换了一块新墓碑。
一夜秋雨过后,天更凉了,黄叶遍地。
葬礼之上,没人哭泣,寂静清晨,冷冷清清,更添萧索。
宋亦澜昨天已经哭够了,今天反而哭不出来。宋亦菲也没流泪,只是感觉心里空空荡荡,父母在一个月之内接连死亡,换谁都会深受打击。宋亦青全程戴着墨镜,就如昨日一样,神情肃穆,一言不发。
葬礼很快就结束,结束之后,三姐妹各奔东西。
宋亦青昨晚已经和韩正易说好,今天要去看心理医生。也许是觉得宋亦青最近情绪不佳,在她提出看心理医生的建议时,韩正易没有犹豫,欣然同意了。
韩正易开车载着宋亦青,去往心理诊所。半路上的时候,韩正易将他最近经常背的那个双肩包拿出来,拉开拉链,从中取出一个纸盒子,递给了宋亦青。
“这是什么?”宋亦青问。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韩正易道。
宋亦青将纸盒打开,只看了一眼,立马合上,惊讶地问:“你怎么拿到的?”
韩正易露出一抹微笑:“那天家门被人泼狗血,你都不告诉我细节,还是我亲自去找民警问的,后来我一直在督促民警调查,自己也在查,也许是我的调查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有一个人联系了我,我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那笔债务。从那之后,我就在和对方周旋了。你父亲死后,债务免除,这东西没要挟作用了,但我想着可能对你还有意义,便和对方商量着各退一步,将其全部拿了回来。”
宋亦青这才意识到,怪不得最近一周讨债人都没骚扰她了,她还以为是对方没招了,原来是被韩正易挡下了。她的心底升起一股暖意,满怀感激地道:“谢谢你,不止这件事,还有工作和医院的事。”
韩正易微微一笑道:“应该的。”
他没有多言,也无需多言,两人之间心有灵犀。
宋亦青从未怀疑过她和韩正易之间的情感,只要不牵扯到那些诡异物件,他们之间就没有任何问题,但只要一牵扯到那些东西,韩正易就不正常了,哪哪都不对。
上午九点半,他们如约来到心理诊所,韩正易去看心理医生,宋亦青在外面等。这个心理医生是宋亦青介绍的,她几年前曾因经常做恶梦,睡不着觉,找这个心理医生看过几次,效果还不错,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还算熟稔。
一个多小时后,韩正易出来了。
心理医生紧随其后,说有事要和宋亦青谈。宋亦青让韩正易在门外等,她自己进去。进去后,心理医生开门见山地道:“我已经和韩先生聊了,也综合了你说的情况对他进行了隐性评估,他的反应有点不对劲,不是说不够反常,而是太刻意了,有几个细节明显与病症不符。仅从这次咨询来看,我的整体评估是,他没有明显精神分裂的迹象,更像是幻想或臆想,但一次评估并不足以确认,后续如有需要,我可以让精神科医生介入,进一步评估。”
听完心理医生的话,宋亦青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高兴的是,韩正易也许没得精神病,悲伤的是,韩正易对她撒谎了。
但相比后者,前者更是她希望的,至少对韩正易更好。
走出诊所,韩正易立马问:“心理医生和你说什么了?”
宋亦青看了一眼韩正易,这一眼,带着一丝挣扎,她很想和他明说,但明说了又能怎样,他会承认吗,还是会否定这个医生?
宋亦青深吸一口气道:“是之前的事。”
韩正易并未追问,两人上车后,韩正易接到一个电话,是公司的事,需要立刻回公司一趟,他想先将宋亦青送回家,但宋亦青说她想步行一会,疏散心情,便让韩正易开车走了,她下车一边漫步,一边思索。
走了一会,路过一家体检中心时,宋亦青忽然想起一件事,上次韩正易被老潘下毒,宋亦青曾强烈要求韩正易去做全身体检,她原本要陪韩正易一起的,但因为廖总临时约她谈事没去成,检查完后,韩正易说结果一切正常,还说将报告发给她看,但直到最后也没发,她记得当时韩正易不仅查了身体,也做了心理评估。
宋亦青立刻打车,去了韩正易体检的那家医院,是一家中西医结合医院,在韩正易公司附近。她找到医生,询问韩正易的心理评估结果,但一番交涉,医生表示非本人无法查看检查结果,即使夫妻也不行。
就在宋亦青试图说服对方的时候,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从旁边路过,她感觉有些眼熟,追上去细看之后,才认出来,此人赫然是张道长。她曾在韩正易办公室见过张道长一面,后来在马路上又见过一次,那次他穿着休闲装,匆匆跑掉了。
“你果然不是道长。”宋亦青拉住张道长的手腕,这次不可能让他跑掉了,她看着张道长胸前的牌子,上面写着副主任医师五个小字,她说,“你是个医生,为什么要假冒成道长,为什么要骗韩正易?”
“我没有骗他……我不认识你是谁……”张道长有些慌不择言。
“我看你是不想要这份工作了。走,我们去找院长问清楚,我想知道你们医院允不允许医生兼职道士,四处招摇撞骗。”宋亦青拉着张道长朝前走,一边走,一边大声说话,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已经有护士朝这边走来了。
张医生见事态不对,赶紧劝住宋亦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咱们到这边来。”
张医生带着宋亦青来到楼梯拐角,左顾右盼,确认没人跟来,才低声道:“我没有骗韩正易,是韩正易请我去假扮道士的。我本来就不是个道士,我是个中医医生,为韩正易抓过几次中药。韩正易公司和我们医院的体检合作也是我牵线的,因此我们才成为朋友,他说让我假扮一下,我就顺便帮忙了。”
宋亦青眉头轻皱:“韩正易请你假扮成道士骗我?”
张医生道:“应该不是为了骗你。”
宋亦青问:“你一共假扮了几次?”
张医生道:“就那一次……”
宋亦青立马明白了,她那次去韩正易办公室质问,韩正易早有预料,用张医生假扮成道士,好让她信以为真。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为了掩饰周龚平的事,还是老潘的事?宋亦青一时没想通,但她隐约觉得两件事之间似有某种关联。
“你帮我一个忙,你的事我就不追究了。”宋亦青道。
“什么忙?”
“上次韩正易来这里体检过,也做了心理评估,你帮我拿到他的报告。”
“这有点困难……”
宋亦青默默看着他,神态坚定,意思不言而喻。
张医生低声道:“我尽量试试……”
张医生离开后,宋亦青坐在大厅等待。十几分钟后,张医生回来,和宋亦青并肩坐在一起,取出他自己的手机,点开一张图片,说道:“不能拷贝,不能打印。”
宋亦青仔细查看,发现体检报告一切正常,微量元素指标也都正常,看起来没有中毒迹象,她疑声问:“韩正易到底有没有中毒?”
张道长欲言又止。
宋亦青沉声道:“你告诉我真实情况,对韩正易也有好处。你要不说,我查出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你告发到院长那。”
张道长挠了挠头:“体检结果显示,韩正易没有中毒……”
宋亦青凝眉问:“之前一次检查呢?”
张道长摇了摇头:“也没有,一切正常。”
宋亦青有些不敢相信:“难道……投毒是假的?老潘根本没给他投毒?”
张道长道:“也许投了吧,但我不知道。”
宋亦青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逐渐想通,韩正易应该是想借老潘投毒的事来掩盖周龚平的事,为他的不正常寻找正当理由,但没想到老潘真失踪了,这事圆不回来了,只能顺水推舟,但投没投毒,一查便知,骗不了人。
既然老潘没投毒,仅与韩正易在公司层面上有分歧的话,韩正易应该不至于谋害老潘。那么,老潘究竟为何失踪,是为了那五百万吗,不至于连家都不要了吧?在老潘背后是否还隐匿着其他阴谋,会不会与死去多年的周龚平有关联?
诸多疑点看似交汇在了起来,实则各自为营,缺少一条清晰脉络。
宋亦青忽然想起上次张道长在韩正易办公室的时候,陶小溪也在,还帮着韩正易说了几句话。既然投毒和张道长都是假的,那陶小溪也是在说假话了。如此看来,陶小溪知道的内幕应该比她还要多。韩正易宁可和一个外人说,都不愿和她说?
宋亦青越想越气,又想到几天前韩正易还和陶小溪一起蹦迪到深夜,她早就想找机会和陶小溪谈谈了,只是这两天一直在忙父亲的事,实在没空。
宋亦青离开医院,打车直奔韩正易公司。
来到韩正易公司,发现公司内冷冷寂寥,一个人都没有,整个公司透出一股日薄西山般的惨淡萧条,但今天毕竟是周六,也许情况比她看到的要乐观。
宋亦青没有多想,直奔韩正易办公室,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她目瞪口呆:韩正易躺在沙发上,陶小溪坐在沙发边缘,正在抚摸韩正易的后背。
这动作,这姿势……要不是亲眼看到,宋亦青实在不敢相信。
韩正易听到开门声,抬起头,一看竟是宋亦青,立刻起身,由于动作太突然,将陶小溪撞下沙发,陶小溪跌坐在地,右手本能地一扯,把韩正易的裤子扯下来一半,韩正易人没站稳,摔倒在地,摔在了陶小溪身上,两人抱在了一起。
韩正易赶紧起身,一边提裤子,一边朝宋亦青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陶小溪也站了起来,脸色发红地道:“我只是在给韩总按摩,他背疼……”
宋亦青愣愣地站在门口,她真希望刚才并未看到那一幕,可她无法欺骗自己,她看见了,清清楚楚。他们竟在办公室内进行如此亲密的身体接触,甚至连门都不锁。这还是在办公室,若是在外面没人的角落,他们岂非更进一步?
宋亦青用悲伤又失望的眼神看着韩正易,看了几秒钟,然后转身走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不想听韩正易解释,尤其是此刻,她受够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受够了那些所谓的漂浮在空中的真相。
韩正易在后面追,不停地解释,他的语气还是那么真挚,态度还是那么诚恳,就像前几次他们产生误会时的状态类似。换做以前,宋亦青也许还会相信他,可现在呢,刚才那一幕,是一个正常总经理在办公室内能干出来的事?
宋亦青再次闻到了韩正易身上的特殊香味,过去她一直安慰自己,说这味道是偶然沾上的,今天看过之后才明白,他们都那样亲密接触了,不沾上味道才怪。
“不用解释了,韩正易,我已经都知道了。”宋亦青临上电梯之前,说道,“我找到了张道长,他根本不是道长是医生。你上次的体检报告我也看了,老潘根本没给你投毒。今天心理医生和我说,你并没有精神分裂,你是在伪装。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用一个谎言掩饰另一个谎言。一个接一个,你累不累?什么时候是尽头?就现在吧。你不累,我累了。”
电梯门缓缓关上,韩正易哑然失声。
“你听我解释。”韩正易的最后一句话,被电梯门夹断。
这是第一次,宋亦青不想听韩正易解释,她没有了耐心,也失去了信任。
宋亦青下楼之后,打了一辆车,回到了家。
她确实累了,但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做完之后,才能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