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澜等宋亦青到达医院后,当面嘱托了几件事,才放心离开。
晚上八点,宋亦澜回到家,见李登明坐在沙发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坐在这干什么?”宋亦澜问。脑海中盘算着今晚必须得说房子抵押的事了。
“澜澜,我有件事和你商量。”李登明拍了拍沙发,“来坐。”
宋亦澜感觉李登明的架势有点不大对,她怀着狐疑的心情坐下。
“什么事?”宋亦澜闻到空气中隐隐有股怪味。
“我继父——姓张,就叫他老张吧,我觉得直接将他赶走不太好,还是得让他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毕竟他养了我这么多年,虽然他当年确实犯了错,但在牢里接受了二十多年的教育,早改了,我们不能老拿过去的眼光看人,应该包容他,至少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宋亦澜听见李登明啰哩吧嗦就心烦。
“让老张来我们家住一段时间吧。”李登明不去看宋亦澜的脸,低头看着沙发角落,那神情和动作,和他们没出事之前吵架时一模一样。
宋亦澜知道,这是李登明心虚的表现。
“你疯了吧?!”宋亦澜一下就怒了,“他是杀人犯!你让一个杀人犯住我们家?”
“你小点声——”李登明赶紧阻止,“他现在就在这。”
“什么?!”宋亦澜腾地一下起身,指着李登明,“你不想活我还想活,两个孩子还想活!他在哪?赶紧让他走!”
“老张……你出来吧。”李登明朝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
老张弯着腰慢吞吞走出,脸上露出局促的讨好笑容。
“赶紧走!”宋亦澜朝着老头厉喝一声。
老头缩了缩脖子,贴在厨房门边上,望着李登明。
李登明深吸一口气道:“你别这么大声,都是自家的事,传出去不好。让老张在这住几天,等他有钱租房了就出去,我已经和他说好了。”
宋亦澜伸出食指,用力一戳李登明的额头:“你说好了就好了?你算个屁!现在就走,赶紧的!”
老头低下头,不说话,也不挪步。
宋亦澜正欲去拉老头,李登明忽然起身:“这事就这么定了,这个家,我说了算!”
宋亦澜愣了一下,随后大声道:“李登明,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别以为我真怕你,你要敢做出危害孩子的事情,我和你同归于尽!”
宋亦澜一边说着,一边冲到李登明面前,最后四个字喷出,连带着唾沫星子一起喷到李登明脸上,那气势,就像现在就要和李登明一起赴死一样!
李登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似是被吓着了,但又迅速起身,扶着拐杖,和宋亦澜对峙起来:“你别老拿别人过去的错说事。谁没犯错,你没犯错吗?你还不是因为谋杀未遂差点坐牢!你觉得冤枉吗?要是没有我的口供,你现在能站在这?宋亦澜,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才几天,你的尾巴就翘起来了。那份你签字画押的契约还在,要不要我拿出来给你看看?”
宋亦澜本就怒火中烧,又被当场揭了短,终于安奈不住,索性也不管不顾了,冲着李登明怒吼:“有本事你现在就去和警察说,赶紧把我抓起来!没那本事,就别借此要挟我,我不怕!从今往后,我要再看你脸色行事,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李登明气得嘴唇哆嗦,但看宋亦澜怒目圆睁,犹如一头愤怒的母牛,又有些害怕,不由后退一步,这时,他的余光看见了继父,他看见继父站在门边上,用怯生生的目光望着他——李登明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某个场景,那时站在门边上的是他,站在客厅的是母亲和继父,一些久远的记忆从冰封的裂缝中涌出,母亲跪在地上,伤痕累累,继父的手里拿着一个酒瓶,将剩余的酒洒在母亲头上……
今夕何夕,恍若昨日。
宋亦澜见李登明没说话,便不再理他,转而去拽老头,老头被拉拽着朝门口走去,走至一半,李登明拄着拐杖跟了上来,厉喝一声:“不准走!”
宋亦澜回头,正欲好好教训一番李登明,却见李登明面色阴沉,目光中带着罕见的狠劲。宋亦澜太清楚李登明是什么样的人了,她根本不怕,伸手一推李登明,将李登明推了一个趔趄,怒斥道:“给我滚远点!”
李登明用拐杖撑住身体,停了一会,随后低吼一声,骤然踏前两步,一拳打在了宋亦澜肩膀上,宋亦澜没料到李登明竟然敢打她,反应过来之后,不待多想,立刻反击,抓住李登明的头,将李登明往后推去,李登明腿伤未好,行动不便,被推倒在地,宋亦澜骑在李登明身上,扬手啪地一声,打了李登明一耳光,李登明愣了一下,随后抓起地上的拐杖,打在宋亦澜后背上,宋亦澜又惊又怒,惊的是李登明竟然还手了,还是重手,怒的是李登明竟然真敢还手!
宋亦澜可不怕这个,对着李登明的脸连抓带挠,李登明一反常态,不再任打任骂,开始奋力反击。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将茶几撞倒,豆豆和诺诺早已听到动静,两人站在卧室门口,惧怕地看着父母拳脚相向。
就在两人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老头冲了上来,一边拉架,一边求饶般地道:“你们别打了……我走就是了……”
此时的李登明再次被宋亦澜压在了身下,李登明脖子上被抓出了几道血口子,宋亦澜的脸上也是鼻青脸肿。但宋亦澜越战越勇,大有今天就要和李登明分生死的势头,李登明由于腿伤导致战斗力下降,始终被压着打,而且宋亦澜气势太盛,打着打着,他自己松劲了,下不了重手,就只能被动挨打。
老头用他那瘦弱的身躯挡在两人中间,试图劝架,但宋亦澜哪会听老头的,今天她算是吃了大亏,必须找补回来,不把李登明打得哭爹喊娘绝不罢手!
就在宋亦澜绕开老头,准备继续攻击李登明的时候,老头忽然跪在地上,哭声道:“求求你了,儿媳,住手吧……把登明的腿弄伤了,又要住院……都是我不好,不该来打扰你们的……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来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吧……”
宋亦澜见老头哭的伤心,知道老头是真心的,她也想趁此机会,让老头不再出现,便道:“那你发誓,从此之后,再也不来我们家!”
老头举起一只手:“我发誓——”
李登明忽然恨恨地道:“老张,你当年那劲头呢?”
老头略微停顿,接着继续将誓言说完,然后逃也似地匆匆走了。
李登明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再和宋亦澜打,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老头身后出门了。宋亦澜有点奇怪,这才过了一天,李登明怎么就从之前的恐惧老头,变得和老头如此亲密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李登明为什么会帮老头说话,还让老头住进来?宋亦澜想不通,但她知道,这事绝不简单。
老头出门了,李登明也跟着出门。
宋亦澜悄然来到门前,通过猫眼看见老头和李登明正在楼梯口.交流着什么,片刻后,老头下楼了,李登明转身朝屋内走来,宋亦澜赶紧回到客厅。
回屋后,李登明一声不吭,对着镜子往脖子上贴创可贴。宋亦澜在边上冷冷地看着,问道:“李登明,你今天是发哪门子疯?前两天你还怕你继父怕的要死,今天就主动让他住进来?你是脑子出问题了,还是神经不正常了?”
李登明还是一声不吭,沉着脸,咬着牙。
宋亦澜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继续道:“今天你打我这几下,我记住了。看在你继父跪地求饶的面上,我暂时放过你,但你别想这事就这么完了,我早晚找你算账,你今后要是再敢动我一下,我发誓和你同归于尽!要不活,就都别活了!”
李登明依然不说话,像是嘴巴被缝住了一样。
宋亦澜感觉李登明的状态有点不大对,按理说,他可以趁此机会,加大要挟自己的力度,毕竟她今晚确实冲动了,还动手了,她都已经做好和李登明周旋的准备,但李登明却一反常态地闷不做声,没有指责宋亦澜,也没道歉求和的迹象。
宋亦澜觉得李登明是怕了,毕竟他打也打不过自己,骂更骂不过,那份契约随着时间的推移分量也在降低,早晚会沦为一张废纸。
不过,宋亦澜的真正目的是离婚,她意识到,这样做,不利于离婚。
宋亦澜冷静下来,将茶几收拾干净,然后默默进了卧室。
郭律师打来了电话。
宋亦澜去阳台接听,面朝门口。
“郭律师,怎么说?”宋亦澜低声问。
“我已经查到了那家自主存储仓,在咱们市,一共有十几个网点,我想知道具体是哪个网点。你找时间再查一下他的手机银行,在支付信息中查询支付地点,最好是精确到街道,这样我就能知道他是在哪个网点开的柜子了。”
“没问题。”宋亦澜立马答应下来,她深知这条线索的重要性。
挂断电话,宋亦澜换了件衣服出卧室,见李登明还在往脖子上贴创可贴,贴了六七个,都围成一圈了,仿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受伤了一样。
“李登明,我好好想了想,刚才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不该动手的,但你也不该还手啊,你还手不是火上浇油嘛。”宋亦澜坐在李登明身侧,放软了语气,“今晚实在是涉及原则性问题了,无论如何,你继父都不能住进来,我们可以接济他,可以帮他租房,但不能和他住一起,咱们是不怕,但两个孩子呢,万一他对孩子下手怎么办?”
李登明轻哼一声,还是没说话,不过看他的神情,似是缓和了一些。
“总而言之,今晚确实是我不对,我道歉。只要你继父不住进来,我还是会遵守约定,听你的话。今晚我说的那些都是屁话,你就当没听见,以后我不会再犯了。”宋亦澜感觉自己是忍着恶心才说出这番话的,但为了以后,必须忍。
李登明看了一眼宋亦澜,将手里的创可贴放在了茶几上。宋亦澜立马会意,拿起创可贴,帮李登明贴起来,一边贴还一边吹气,说道:“挠疼了吧,我怎么下手这么没轻没重呢,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脾气上来,真控制不了……”
宋亦澜帮李登明贴了十几个创可贴,然后又将李登明扶到床上,最后端进来一杯温开水,说道:“那今晚我们就翻篇了?”
李登明有些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接过了水杯。
宋亦澜爬到床上,一眨眼的工夫,李登明就将水喝了一半,剩下一半放在床头柜上,宋亦澜赶紧关灯躺下,说道:“时候不早了,睡觉吧。”
躺下之后,宋亦澜在黑暗中思索起来,她此前一直想不通李登明为什么忽然对老头态度这么好,这时,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昨天半夜,李登明从外面回来,黑色包裹内鼓鼓囊囊的,他从中取出一个玻璃瓶一样的东西,而就在那时,他发现了老头,然后和老头扭打在了一起,会不会是老头发现或拿到了李登明的犯罪道具,以此作为要挟,李登明没有办法,只能顺从老头?
这样一想之后,一切似乎顺理成章了。
就在宋亦澜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的时候,李登明忽然响起了鼾声。
宋亦澜又等了几分钟,实在安奈不住,悄悄起床,披衣出门,走楼梯,一层一层地找老头,最终,在楼背后一处角落中,找到了裹在一床破烂棉被中的老头。
宋亦澜来到棉被前,将老头喊起来,低声问:“老张,昨天半夜,书房内,你看见李登明从包中取出一个玻璃瓶,里面是什么?”
老张愣了一下,似乎听不懂,摇了摇头。
宋亦澜拉着老头的手,郑重地道:“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我就让你住我家,给你地方睡,给你饭吃。”
老头微微张口,发出一个沙哑的音符,目光忽然望向宋亦澜身后,像是看见了什么,宋亦澜扭头回望,身后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她忽然感觉手里一空,回过头,发现老头已经跑了,贴着墙壁,钻进草丛,很快就没了踪影。
宋亦澜低喊了几声,老头没回应,她心想老头早晚会回来,不急于一时片刻,便回了家。
进入卧室,李登明鼾声如雷,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宋亦澜没那么紧张了,大刺刺地摸出李登明的手机,用他的手指解锁,她以为一次就能解开,谁知连试四次,都提示失败,最后一次,依然失败,密码被锁定,手机嗡嗡震动,发出警报声,宋亦澜赶紧将手机拿远,心想难道被李登明察觉了,这是改了密码?
震动平息后,宋亦澜将手机塞回到李登明枕头下,听着李登明鼾声阵阵,想着老头逃窜的模样,心想这事真是越来复杂,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宋亦澜陷入沉思,并未发现,背对着她的李登明忽然微微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