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蔓理清楚那些尘封的往事后,静待他们的表演。她创造了这样一个机会,一直装聋作哑的罗大,息事宁人的村长……这些人都应该睁开眼好好看看,有些事情不是他们回避就可以避免的。罗大平日面团一样的人,今日被逼急了,扭曲着一张脸,声音低沉吓人,“吴氏!你就是这么照顾几个孩子的?家里的活竟然都丢给蔓丫头,你和姜氏都是死人不成?我还当你只是刀子嘴豆腐心,谁知道你是真的面狠心狠,连孩子都容不下,竟然连弟妹的嫁妆都贪墨!”
罗吴氏和他成亲这么多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何况她一向自诩拿捏着一家子,如今被落下面子哪里肯干,直接吵嚷开了:“老天爷啊...没天理...罗大你这话说的也太没良心了,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吃苦受累,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什么叫我贪墨弟妹的嫁妆,明明是六娃生病需要看医吃药,罗二留下的那点东西哪里够,没道理我们帮他养孩子还要自己掏钱!”
罗大气红了脸,这个时候认个错就行了,怎么还吵起来,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净耍小聪明。她当族叔是什么人,那可是连县太爷都要给几分面子的人,若不是为了他们这些族人,族叔和村长他们早就进城了,何必跟着大家一起挤在山洞里受罪。和安村的村长罗平一向是个笑面虎,虽然貌不惊人但是治理村子这么多年少有人说他不好。因为他会做事,处理纷争时公正公平,说的话做的事都站得住脚,以前没有帮助罗蔓姐弟那是因为人家有自己的亲大伯,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这样乱糟糟的一家子。他当时的想法还真是和罗大差不多,只要孩子饿不着有个安身之所,好好长大也算不错了。他跟他爹不一样,他爹宗族观念重,若是族中子孙有出息,入了他的眼,哪怕自己过的再难他也会想方设法帮助他们,他就是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要没人告到他面前他就当作看不见。见他爹气的眼睛都红了,怕他这么大年纪再气出个什么意外,他只好出言斥责:“都给我闭嘴,这件事都捅出来了,你个毒妇还在狡辩!六娃刚开始身体有那么差吗?他一个奶孩子知道什么,还不是你们给什么他吃什么,吃病了就想着哄蔓丫头的首饰卖了买药,其中到底贪墨多少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你以为罗二真的这么信任你们,当时他可是将嫁妆单子交了一份到族里,你们到底哄骗了蔓丫头多少银钱还要我找出来一一念给你们听吗?也不看看你们的年纪,都是当爷奶的人了,还这么算计孩子,一家子都趴在几个孩子身上吸血,还好意思说你们养了他们,那也叫养?不过才到你们家两年,好好的孩子你们给养成什么样了,差点命都没了,就是仇人也不至于这么狠毒!”
罗吴氏当场哭天抹地不肯接受这个说法,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翻来覆去说她狠毒,薄待了几个孩子,谁家孩子不是日日做活,操持家务?她罗蔓以前过的就算是大小姐日子那又如何,也不想想她现在的身份,她现在就是一介孤女,没有亲娘在身边教养,日后再不通庶务,到时候嫁人还不是要埋怨她。“我真是命苦啊...男儿哪里知道女人家的难处,你们只是看到她多做了点活,可是也不想想若不贤惠勤劳一点,日后谁又会看得上她?!”
村长脸色一冷,这个罗吴氏还真是难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即使她意识到不对劲也会想办法推脱。村长见他爹气得直哆嗦,他叹了口气,打起精神要为罗家姐弟做主,不然他爹饶不了他。余光掠过山洞旁,少女嘴角含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明明和她同路的流民都气红了眼,尤其是几个俊俏的少年郎恨不得将罗大罗吴氏吊起来打出出气,可她仿佛是在听别人故事一样,时不时把玩手中的簪子,只有听到感兴趣的地方才会抬起头个静静地看他们几眼。村长懒得再跟罗吴氏废话,直白道:“你所谓的苦衷真是无稽之谈,就算辛苦那也是你们欠罗二的,别忘了当初你们是怎么算计罗二!不反复在你们面前提起,还真以为自己无辜的很?你们贪墨江氏嫁妆,虐待几个孩子早已板上钉钉,你以为你多说几句话就能扭转局面了,简直是笑话。姜氏,你偷拿银簪本就该判盗窃罪,按照虞朝律例当打三十板子罚银五两,不要以为现在逃荒律法荒芜,没人能管得了你,除非你打算当一辈子野人,不然早晚有一天你要受了这责罚。”
姜氏膝盖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罗吴氏脸色苍白心里的无名火彻底熄灭,再也不敢辩驳。罗康心下叹息,知道今天不破财消灾是没办法转圜了,一脸愧疚道:“堂妹,这簪子都是姜氏一时糊涂才拿了自用,如今就物归原主,希望堂妹你能消消气,你要是心里不舒服,过来打你她几巴掌,我也绝不拦着。”
“堂哥这话说的真刺耳,不知道是想道歉呢,还是想让大家看看我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你也说了,这簪子既然都物归原主,我也没道理继续纠缠,可其它卖出去的…又该如何呢?”
姜氏捂着脸哭泣,哽咽着说:“阿蔓妹妹,其他首饰是真的卖了买药,我没有偷拿。只有这一根…我见它精致可爱,卖又卖不出什么价钱,这才一时冲动留下来自用,你若是心里难受,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绝不会有怨言。”
罗孝彦心里畅快的很,见大姐站在原地没动,压下嘴角的笑意。罗蔓悠悠然道:“我索要亡母遗物,你告诉我只剩下这个簪子了,别拿买药之事来糊弄我,我家四娃小小年纪都知道那些药钱和卖首饰的银子放一起,不过九牛一毛。我也不要求你立即把首饰归还,但是你们把剩下的钱写个欠条给我总可以吧?不然我真的要怀疑你们的诚意。”
在村长和老祖叔逼人的视线中,罗大咬咬牙,只得道:“这是应该的,哪有大伯大伯娘贪墨孩子嫁妆的,再是穷苦人家都干不来这事。”
罗蔓这才满意地微笑,不再提这事,见姜氏低眉搭眼,眼泪簌簌而落,身边还散落着甜根草,她眼睛一闪,轻声道:“我们姐弟受了这么多委屈,应该补偿补偿我们吧,我看大嫂拿过来的甜根草就不错,这个时节很难找到了,既然你们心里愧疚难安,不去就将它送给我们当做赔礼吧。”
罗吴氏、罗康:“…”你心里才愧疚呢,他们有什么好愧疚的。今晚就不该过来,平白惹得一身骚。罗康咬牙,感觉牙齿都在隐隐作痛,“给!堂妹喜欢的应该给!”
他拿起地上的甜根草递给罗蔓。罗蔓使个眼色,罗孝彦上前一步接过。罗孝奉掂了掂重量,高兴地咧着嘴,“多谢堂哥。”
罗康: “…”真是难缠的小兔崽子。罗康扶起地上的妻子后一家人灰溜溜地离开了。罗蔓目光悠远,见他们很快躲进山洞就收回视线,手中的银簪缓缓转动,划出一道银光。天色越来越暗,陈策拿出火把插在山壁的缝隙中,黑压压的人群在火把的照映下显得庄严肃穆,如果忽略每个人脸上隐藏着吃瓜吃到撑的愉悦感,以及分鱼想法落空的焦急。她见族叔公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睿智的眸子里充满慈爱,她的心突然被触动,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这个老人应该是看出她的把戏了。他不怪她瞒着消息让安和村村民一条鱼都捉不到,也不怪她算计他和村长,让他们在村民的吵闹中不得不出面主持公道,更不怪她稳坐钓鱼台只为了心中的不甘和委屈…她罗蔓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不是个坏人,村长和叔公帮了她,她自然会投桃报李。罗蔓轻轻咳了一声,道:“不过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劳烦各位叔伯婶婶挂念。我知道大家都好奇那些鱼是怎么回事…你们大概不知道,自从我起死回生之后,运气就变得好了,逃荒的时候总是能发现别人找不到的东西,大雪纷飞找到埋藏在底下的干柴,天气炎热找到干净的水源…如今又发现山顶一小谭里的鱼被暴雨冲去小溪中。”
无论是和安村的村长、村民还是陆胜他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她娓娓道来。少女声音温柔甜美,脸蛋如同精美的瓷器,一双清灵的眸子闪过回忆的光,长长的睫毛颤动,像被惊扰的蝴蝶。她说:“但我罗曼一向恩怨分明,当初你们对我和弟弟冷眼旁观,如今你们如何自然也不关我的事,无主之物谁发现自然就是谁的,所以我愿意将消息告诉谁你们就不用再耿耿于怀了…但是,今日你们并未与我大伯他们同流合污,矢口否认他们对我们姐弟的苛待,还劳累叔公和村长特意过来为我们做主,我虽然是个小气的女子,但也不是那等冷血无情之人,所以我愿意赠送三条鱼给族叔和村长…其他人若是想吃鱼,可拿自己的东西与旁人交换,我相信只要你们足够有诚意,别人会愿意交换的。”
不少流民都承了罗蔓的人情,对于她的话自然不会拆台,在陈策拿出三条鱼送给村长之后,流民们纷纷表示可以低价与和安村的村民换鱼,捉鱼多的人家人口若是少,就多拿出一些换银钱、草鞋、衣衫之类的东西。很快山洞口热闹的就跟夜市一样,一根根火把点燃插在山洞外,人们欢欣鼓舞挑捡自己想要交换的事物。罗蔓抱着双臂靠着山洞口面带笑意靠着,直到月亮再次隐在云层里,人群渐渐散去她才回去休息。陈阿婆翻来覆去睡不着,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会不依不饶呢,没想到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了。”
罗蔓没有说话,她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过了好一会,她的声音才悠悠传来:“这样的惩罚足够了。”
入梦见到原身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提让她替她报仇,虽然小姑娘没说,但是她自己是个狭隘的性子,如今她又成了她,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讨回公道。原身的大伯一家的日子以后不会好过,没有谁愿意跟得罪了村长的人相处,更何况他们爱财如命,如今不但丢了甜草根又一条鱼都没得到,还签下欠条,日后无论躲到天涯海角都要归还原身母亲的遗物。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教训足够惨痛了,她又不能真的杀了他们。毕竟罗安对他们姐弟确实不错,看在她的面子上也差不多了。只是今日的事势必会连累她,以后要是有能帮她的地方她也会帮。陈阿婆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老木匠今日看戏看了全套,越发觉得这小丫头心思缜密,这件事估计她早就盘算好了。恐怕从发现小溪中有鱼那一刻就想好了整个计划,或许还要更早。罗文石的儿子罗平他也算了解,若说他对罗蔓姐弟的遭遇一点也不知道那根本不可能,村里的事不说事无巨细,但是一些心照不宣的事情他了解的清清楚楚,不然他这个村长也不能一干这么多年。罗蔓能让决定袖手旁观的罗平带着他老爹过来主持公道真是厉害,是整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罗平可以不管别人的家务事,但是他不能不管村民的死活,别人都能吃到鱼,唯有他们和安村连个鱼苗都没有,谁能乐意?老木匠想清楚之后摸着胡子咂了咂舌,踢了一下身边的小徒弟,“我觉得你跟着我也学不到什么,以后有机会你就多跟着你大姐,多学多看多琢磨,你就能成为一个厉害的木匠了。”
罗蔓:“…”“师父…我大姐又不会木工,她连女红都不会,还没我厉害呢,我跟着她学什么?”
罗孝彦挠着脸,昏暗的夜色也掩盖不住他眼里的疑惑。“…”哎吆他的傻徒弟呦,只怕在他心里他大姐就是人美心善啥也不知道的女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