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月派宫女私下打听还没回来，就见宜信从鸳鸯阁镇定自若跑来揽月阁宣旨，裴照月看着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冷漠疏离的样子。“不知先生来揽月阁，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裴照月仪态谦恭，盈盈一拜。宜信看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点点头，“陛下今日晌午便要回宫，还请小主儿收拾妥帖，以免晚了出错。”
裴照月略一吃惊，心说方才不是还说陛下在鸳鸯阁审问庄妃吗？怎么又突然又要大刀回宫？不过裴照月也注意到宜信明显有些不耐烦，根本不想回应自己。“妾身领旨，有劳先生了，”裴照月微微一笑。宜信今日状态似乎格外冷淡，索性也不再多言，只微仰着脖颈，眸光在头顶铜质莲纹半臂灯柱扫了眼，不再同从前那样嬉笑谄媚，看也不看裴照月，宣完旨，从鼻孔里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就走。裴照月领着宫人内监恭送宜信出门，待宜信的背影在廊下消失后，她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正要转身，就听见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主子，”云苓急匆匆跑了进来，进门时顺便给候在门边的何全使了个眼色，何全了然，忙点点头，转身将门关上。“如何？”
裴照月不疾不徐走到桌边坐下，顺手接过子苓递过来的热茶，抬眼淡淡地看向云苓。云苓秀眉紧蹙，快步走到裴照月身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主子，鸳鸯阁那位确实有些手段，在御前哭诉一番，又拿出不少证据，自证清白后，还拐弯抹角暗示此事是德妃授意。”
裴照月早就耳闻庄妃手段阴狠，心机深沉，此番看来怕是不是虚言。如此一想，她不由有些担心德妃遭遇。“陛下如何判决？”
裴照月一颗心忍不住提到了喉间。云苓紧皱着眉，目光中闪过忿忿之色，“德妃娘娘素来刚正不阿，御下虽严，但从不苛刻下人，明明是那庄妃娘娘为人不端，却往德妃娘娘身上泼脏水。”
裴照月闻言秀眉皱了皱，一旁的子苓见状忙轻呵一声，“胡言乱语些什么？主子的事也容你在胡乱议论？怕是不想活了吧！”
云苓才子苓呵斥地回过神来，面色紧张，她家主子最讨厌让人在背后嚼舌头。“主子，奴婢，知错了。”
裴照月倒不以为意，朝她点头，慢条斯理地揭开杯盖，细腻如白雪般的杯盖轻轻刮在同色的杯沿上，忽又顿了顿，细长弯翘的睫毛颤了颤，眼底眸光变了变，再次抬眸看向云苓。“所以陛下可有责罚德妃娘娘？”
裴照月对德妃虽不熟悉，却也知道德妃在皇帝面前素来直言不讳，如挺拔的青松，所谓至刚易折，庄妃此举又是故意为之，或许德妃原只是纯粹将此事交给皇帝处理，不成反而被人污蔑。皇帝又格外宠爱庄妃，宠妃被人污蔑，嫌疑人又是身旁之人，他这会儿怕是头疼得很吧！“德妃娘娘辩解一番，让后指着庄妃怒斥，陛下在旁边面无表情听着，最后陛下……陛下让德妃回芍药阁，倒是没有责罚她，”云苓轻声道。“德妃娘娘素来行事端正，虽然宫中传她瞧不上庄妃娘娘，可是却从没有真正听闻过德妃娘娘私下出言贬低，倒是华阳宫中传出不少容妃虐杀下人的传闻。”
子苓站在裴照月身后，轻声道。她家这个主子素来不爱招惹是非，可是她却不能充耳不闻，即便不与人为敌，也要知己知彼。裴照月听闻德妃只是被遣回了芍药阁，再无其他处罚，一颗心落了落，却到底没有落到底，按照她对秦铮的了解，他并非三言两语能被说服的人，如此轻易放过德妃，不是笃定德妃的人品，便是懒得审查，索性当个和泥匠。裴照月猜不透秦铮的心思，便也不再费劲思索。“陛下降职，晌午随驾回宫，你们且去收拾收拾，”裴照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面色露出一丝倦色。子苓停下轻轻捶着裴照月的素手，随后缓缓攀上裴照月的太阳穴。“主儿，所谓的下人告密，会不会是庄妃容氏故意设计陷害德妃娘娘？陛下相信德妃娘娘，却没有处罚容氏，会不会是故意包庇容氏？毕竟容氏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裴照月听见耳边传来子苓压低的声音，她凝神细听，随即沉吟片刻，才缓缓点头，“君王难测，如今我羽翼未丰，即便二妃相争，我等只能在旁观战，若是能窥对方一二破绽，自然要告知德妃娘娘的。”
庄妃迫害下人一事，虽然众人敢怒不敢言，可任何事都有度，一旦过了这个节点，必然会被反噬，恃宠而骄的下场往往都是自食恶果。晌午的时候，裴照月乘上了一辆小轿，携着宫女内监，径直往行宫东门的朱雀门去。朱雀门前，皇帝圣驾浩浩荡荡不见头尾，裴照月按照规矩，在停在中央的一座马车前下轿，抬头就看见对面翠兰色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撩开，随即露出清冷秀丽的脸颊，眸光漫不经心往旁边一瞥，无意中同裴照月对上。裴照月离着马车四五步外，忙福身行礼，“德妃娘娘安好。”
德妃目光清冷，略略在她身上一扫，微微点头，薄唇微启。“离出发还有些时辰，你来本宫马车上坐坐，前些日子本宫生病，还要多谢你在旁照顾。”
裴照月躬身称是，随后抬首朝德妃微微一笑，一旁伺候的子苓忙扶着她往马车走去。马车下伺候的内监，赶紧搬下一只矮凳，躬身抬臂，裴照月款款而来，抬手在内监手臂上微微借力，踏上马车，掀开帘子，躬身钻了进去。德妃身份贵重，按照后妃出行制度，所配的马车足足能坐下近十个人，内里装饰奢华端庄，不仅有上好的龙涎香熏着。四壁还挂着不少翡翠琉璃制成的各式饰品，即便是平平无奇的矮几，也是用上好的梨花木打造，上面用琉璃花鸟盏盛着眼下刚刚上市的蔬果。裴照月略略扫过，唯独没有发现琅琊朱果。“裴宝林，明日该是你家人来宫中看望你的日子，你家老祖宗可会来？”
德妃放下镶了朱色宝石的帘子，缓缓转头来看裴照月，她略一沉思，不经意间转移了话题。裴照月闻言，忙躬身道：“回德妃娘娘，待嫔妾回宫后，便去遣人请祖母来宫中，嫔妾从小跟在祖母身边，受祖母教导，进宫这些日子，嫔妾也是分外想念她。”
德妃素来冷清，言语间面色已略带倦色，修长的纤纤素手轻柔的在洁白的额头上按了按，一手托腮，斜依在身后柔软的靠垫上，微闭着眼睛，慢腾腾地说。“本宫同你祖母上次见面，都过去十年了，本宫同她虽只是同族，未进宫前却很爱去找她玩耍，你祖母最擅长做的就是芝麻酥饼，那滋味如今想想真是回味无穷。”
裴照月挨着德妃坐着，微微抬起的目光正好落在她的脸上，这是一位已过三旬的女子，肌肤如玉，细腻柔和，五官精致小巧，尤其是那一双像是盛了碧蓝潭水的眸子，转眸间似荡漾起一层层让人敬畏的眸色。裴照月未进宫前也曾听祖母提起过这位娘娘，据说她的母亲曾经是冠绝帝都的绝色美姬，父亲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才子，美人才子最是相配。德妃继承了她母亲优秀的外貌，能获得贵妃品阶，除了她身后的候府势力，更多的是她刹那间惊艳过秦铮，据说那是还没有庄妃同柔充仪，德妃因为才情和容貌，也曾被秦铮宠幸过一段时间。慢慢地，不知道是庄妃和柔充仪二人更加动人，还是秦铮在同德妃相处后发现她或许耿直，以及直言不讳的性格，以至于更加懂的男人，更会拿捏男人的庄梅二人后来居上。后来德妃同秦铮越发疏离，但德妃似是不在意，从没有抱怨过此事，只是在知晓秦铮处置前朝后院处事不公时，还是会直言不讳直戳对方错处，并且有理有据。秦铮从开始的暴跳如雷，到后来冷静下来被她说服，慢慢地秦铮也不那么抗拒德妃的进谏，甚至很多时候有犹豫不决的事情，还会主动请教她的意见。如此以来，德妃刚正不阿的名声也就传出去了，以至于本该同皇帝琴瑟和鸣，充当贤内助的皇后，也从最初的忌惮到后来的羡慕嫉妒，越发针对起德妃来。“你在想什么？”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的德妃，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神色慵懒地看向垂首不语的裴照月，忍不住轻声问道。裴照月被她清冷却不失柔和的声音拉了回来，她抬眸看了看用疑惑神色看着自己的德妃，忽然莞尔一笑。“嫔妾方才听娘娘您提起祖母做的酥饼，不由想起了嫔妾小时候同妹子争抢酥饼的往事，一时走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