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徐徐的开动,阿莲打开窗户,在隆隆的声中,她鼓起勇气大声喊着,郭大哥,等着我把家里孩子的事料理好,再过来找你,找你们啊。阿莲突然自己都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等着我着你”,她找他干什么?她又能干什么?自己可是一个有丈夫和孩子人啊!虽然她的丈夫有和没有,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二铁的感情阿莲不是没有感觉,只是她不敢想,最起码现在这个时候她不敢往前想。想着一年多没有回家了,400多天的日日夜夜,她没有一天不惦念她那个破落的家。白天不停歇劳动还好,每到深夜趟在床上,家里的事,家里的人,都会从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里窜出来。每次都是生儿哭着找妈妈;阿福那个“活死人”还是那个样一动不动的趟在哪里;婆婆花白的头发更白了;公公佝偻的腰快到地上了……这一切的一切,把她熬煎快不成人样子了。这种痕迹并不是重新勾起的记忆,而是一种烙在心上的疤印,系着她的血脉之根。经历了二十几个小时的颠簸,提着大包小包的阿莲终于回来了。公公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一年不见竟变的那么深,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他的腰杆更弯曲了,身躯快窝缩成了一团,阿莲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婆婆头发几乎全白了,沧桑的脸上,如一口被汲取的干涸疲惫的深井。风把他花白的头发吹得狂飞乱舞。这一年的操累婆婆比阿莲梦中想象的还要衰老。生儿呢?生儿呢?一年多没有碰到孩子了,阿莲迫不及待,扔下行李去抱孩子,可孩子紧紧的搂着婆婆的脖子,就像看见了陌生人。“生儿,我是妈妈呀!”
阿莲心里很难受,说话的时候眼里噙着泪。阿莲再次去抱孩子,“你不是妈妈,妈妈在电话里!”
生儿哭着喊道。这句话就像一把匕首刺进了她的心脏。阿莲情绪崩溃了,蹲着哭了好久。她的生儿快不认得她这个妈妈了,一年多了,孩子还是那样瘦小,几乎跟阿莲离开家时没两样,个头也没见怎么长,细细的脖子顶着小小的脑袋,一双大眼睛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一样探究地看着她。生儿,生儿,我的宝贝,你怎么能不认妈妈了呢!阿莲眼里噙着泪,喃喃自语的呼唤着孩子的乳名。到底是血浓于水的母子,也可能是在妈妈一声声饱含深情的呼唤声中,唤醒了生儿对母亲的情感记忆,生儿委屈的一撇嘴,哭着叫着妈妈扑到在阿莲的怀中。不到晚饭的时生儿就离不开妈妈了,到了夜晚生儿的双臂紧紧的搂抱着阿莲的脖子,生怕一睁眼妈妈又不见了。生儿到底还是一个2岁多的孩子,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妈妈不走,不走”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轻轻的呼声,儿子睡着了。阿莲轻轻的把孩子的手放下来,仔细的端详着他那稚嫩、瘦小的脸庞,由于疾病和营养不良,身量明显的比同龄的孩子要小很多。“妈妈,妈妈不走”阿莲吓了一跳,以为刚刚入睡的生儿又醒了,原来是孩子梦中呓语。“乖,妈妈不走,她温柔的替孩子掖了掖被头。她的心被揉碎了,再苦、再累、再难都不想离开孩子了。哄睡孩子后,阿莲对辛苦了多日的公公婆婆说”爹娘你们这段时间太累了,赶紧歇着吧,阿福,今晚起有我照看。望着婆婆公公苍老、狐疑、欲言又止的表情,阿莲淡淡的一笑,回去睡啊,明天还得早起去县里为孩子办医保哩。她公公张了张嘴还想问点什么,婆婆在后边推推了他,走啊,睡起吧,啥事也比不上孙儿的病重要。阿莲,收拾清了,也赶紧歇息,坐了那么时间的车,也累了。公公叹了一声气。老两口想跟着去旁边屋里睡觉去了。阿莲心里当然明白公公婆婆心里的疑惑,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农村女子,又身无所长,一年的时间就能挣八万块钱?阿莲如果说,借的,他们信吗?这年头八万块钱对于整天在地理刨食吃的农民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谁又会平白无故的借给她那么一笔钱?眼下阿莲顾不上和公公婆婆的解释,孩子的病不能再拖了。她盘算着明天搭上村里去县城的顺风车早点去县城,赶到”狮子头“的表姐上班前,去等人家,村里介绍信她公公已经开好了,连章也盖好了。如果事办的顺当,天黑前能办完的话,还能再搭村里的顺风车回来。村里有个叫王士彬年轻小伙子,开着一辆破面包车,每天早晨6:00到晚上18:00专门在小屯村和县城之间接送客人。车上有7个座,每次拉够10个人才走。有时候小屯村里人没凑够,就去附近的银子王村和后卫村去接人,啥时候凑够了人头啥时候才走。阿莲拿了布兜子,把介绍信和家里的户口本仔细的放进去。又把她婆婆事先准备好的鸡蛋小心的放在一个小挎篮里,鸡蛋底下铺上一层厚厚的麦秸杆,这样在路上颠簸鸡蛋就不容易碎了。收拾利落后,已经快十点了。阿莲赶紧拿了一壶热水,倒了半壶在盆子里,又掺和了半盆凉水,用手试试了水温刚刚好。开始拿毛巾给阿福擦洗身上。一年多的消耗,阿福瘦的皮包骨头已经不成人样,两侧的颧骨高高的茸起,好像要把脸上的皮肤刺穿,两个脚丫子向下耷拉着,腿细的像一支圆锥的两条腿,两支胳膊瘦骨嶙峋的好像两支鸡脚骨一样。阿福的原先圆脸已经变成了发黑内陷瘦削型,一双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鼻子插着长长的胃管,黏贴胃管的两条胶布,都已经变成了灰黑色。唉,阿莲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拿起毛巾轻揉帮阿福擦洗完全身擦掉了粘在阿福脸上的胶布痕。用一条宽宽的绷带固定住胃管。又用一个大注射器又从胃管喂了阿福50毫升温水。阿福的晚上饭是100毫升迷糊。阿福乖乖的躺着,一动也不动,随她摆治,只有鼻腔里微弱气息,才让人感觉这是一个有着生命迹象的活人。一年来阿福依靠着一根胃管顽强的延续着他的生命力,只是一点也没有复苏的迹象。做完这一切,已经到了深夜。阿莲在旁边的一张行军床上躺了下来。现实让她对阿福的苏醒几乎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她的年轻力壮,有一身瓦匠手艺的丈夫已经死了,面前的只是一具有着微弱气息的长着阿福模样的躯壳了。他再也不是这个家的顶梁柱,阿莲的依靠了。艰苦清贫的生活,繁重的体力劳动。精神上的苦闷忧虑,心灵深处时时锥刺她的伤痛。她多么想有一个依靠,有一个男人为她撑着这片天!她该怎么办?离开这个破落的家吗?阿福怎么办?她的风烛残年的公公婆婆又依靠谁?她的心里像有一万只小虫子,在慢吞吞地一口一口地吞噬着她的心。深处内心隐隐作痛。唉!人活一辈子,风雨雷电和寒霜冰雹,怎么会同时砸在我的头上。阿莲的眼神中流露出的一种生活重压之下的坚强至伤的东西。全村人都背着他家的人,议论成了一窝蜂。一个三十不到的女人,成天守着一个活死人确实是个问题。阿莲是迟早得寻个出路,但在没寻出路之前,不能败坏自己的门风啊!虽说,眼下这家拉一下一屁股债,儿子成了一个“活死人”,家破落也不像个样子。但是,这女人也不能走这见不得人的歪路。城里的钱要真那么好挣,谁还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理劳作,干脆咱都去城里抢钱得了。你们知道啥?就阿莲那水嫩嫩的小模样,虽说已嫁人生孩子了,看着可比年轻小姑娘有韵味多了。听说,城里的男人都喜欢这一口,女人只要肯舍得卖X,还愁挣不下钱?村里二流子春望色迷迷的说的吐沫星子满天飞。阿莲干了一天重活,又没吃饭,怎能睡的着觉。她趟在被窝里,大睁着双眼,脑子里像钻进一只飞虫,嗡嗡地转个不停,自从阿福受伤后,她遭受的种种熬煎和痛苦。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一边一边的过。生活像磨盘一样沉重地压在这个三十不到勤劳朴实的女人胸口上,使她连气也喘不过来。第二天,事情办的出奇的顺利。阿莲不到7:30就到了县医院的内科,找到了”狮子头“的表姐。”
狮子头“的表姐叫孟秀,看上去约莫岁40岁上下的年纪,中等个头,她看着阿莲说:“你的事,我表弟阿发都打电话都告诉我了,县医保局有个叫江成英,是我同学。说着,顺手在办公桌上扯下一张处方,写下”成英,今有我表妹阿莲,前去找你办理医保卡,请协助办理。孟秀拜托。一边递给阿莲,一边说:我同学在医保局2号楼,三楼最西头的一间屋子里办公,到哪儿你就说是我亲表妹,拐的弯多了,我怕她不着急给你办。办理完医保卡,阿莲就带着生儿来到了省城医院办住院。婆婆很不放心,本来是要一起跟着去照顾的。阿莲说:“你和爹年龄大了,医院里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吃不好,睡不好,你老两身体再弄垮了,家里非得乱成一锅粥不行,那样,我就更顾不过来了,再说,阿福也离不了人。”
公公婆婆觉得阿莲说的也是实情,也就没有再闹着要去。第二天,阿莲背上简单的铺盖,拉上生儿先坐村里到县城的顺风车,再从县火车站坐到省城的火车。窗外湛蓝明净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像浩瀚的大海上泛起一层层雪白的浪花。阿莲看着这个难得一见的好天气,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尽量让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平静下来,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孩子的手术顺利。她想,人这一辈子不会总是交好运,可也不会总是交霉运。要说世上最不讲道理的就是这日子了,你过也得过,你不想过,也得过。咱总不能因为一时的坏运气,如果每天总是期期艾艾的抱怨,就总把事情的结果想坏,那样只能把自己的生活搞乱套,这样下去,什么好运都吓跑了。这是一个多么坚强、乐观、勤劳的姑娘。生活有时会把结局告诉你的,不用你在事先设想,这么美好、善良的好姑娘,老天也会眷顾她的。临近中午,阿莲带着孩子来到了省城。2岁的生儿对即将到来的手术,还不知道害怕,在火车一个劲嚷嚷着饿,饿,饿,一下火车立刻被城市的景象弄得眼花缭乱,高兴的东张西望,眼睛都不够使的,连肚子饿都忘了。阿莲看见路边有一家卖馄饨的小店,抱着生儿走了进去。阿莲要了一大碗热腾腾馄饨,又找服务员要了一个小的空碗。她把大部分馄饨挑到小空碗里,又用勺子舀了些许的热汤,觉着足够孩子吃的了,才停下来。又再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拿出在家里烙好的饼,用手掰成一小块小块的泡在热馄饨汤内,这些手术费都是大家一点点凑出来的,她一分钱都不敢花在自己身上。阿莲用一个小勺子细心的喂着生儿,自己也就着热汤吃着饼。阿莲想:“下午14:00前必须得赶到医院,抓紧时间办了住院手续。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霍医生,霍医生是个大专家啊,平常找人家做手术肯定多。”
阿莲这样想着,心里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吃完饭阿莲就拽着生儿,跟头咕噜的紧着去坐公交车。公交车站牌下,站了不少等车的人。她背着行李,抱着孩子,吃力的挤上了公交车上。车上人挤人,人挨人,刚上车,一直处于兴奋壮态的生儿,一下子就困了,蔫蔫的爬在妈妈的肩头睡着了。阿莲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吃力着扶手,随着拥挤的人群晃来晃去。阿莲竭力保持着身体平衡,以免摔着孩子。阿姨,你和小弟弟坐在这儿吧,阿莲低头一看,一个5、6岁,身穿白色连衣裙,扎着一对羊角辫的小姑娘,正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叫着她。旁边站着的,应该是小姑娘的妈妈,微笑的看着阿莲说:赶紧过来坐下吧,说着轻轻的测过身,给抱着孩子的阿莲仍是在人群中挤出来的一点缝隙。谢谢!谢谢!阿莲连声说着谢谢,心里涌上一股子暖流,不好意思的坐在坐位上。终于从颠簸拥挤的汽车上下来,生儿一下车就醒了。阿莲。赶到医院门口时差不多快2:00点了。医院门口写着大红几个字:“省人民医院”,下面挂了好多介绍宣传医院的牌子,这是全省最大的一所综合医院了。她们村里很少有人到省城的大医院来开病,并不是村里的人不得病,也不是县医院的医疗水平有多高,啥病都能治得了。而是庄稼人两眼一抹黑的不敢出远门,最主要的还是手里没钱。所以大部分人有病,在县医院看不好,就是拉回家,吃点平常舍不得吃的,喝的平常舍不得喝的,关键是人到了那个时候,啥好吃的、好喝的也吃不进去,也喝不进去了。也就是在家里熬煎几天就归西了。唉!庄稼人的命啊怎么就那么不值钱!阿莲站在省城大医院的门口,不禁有些感叹。马路对面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急匆匆的朝她们走过来,他上身穿着一件蓝色的夹克衫,一双大长腿穿着一条黑裤子,瘦瘦高高的样子。这个人长的怎么这么像郭大哥,郭大哥怎么会到医院里来?阿莲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看谁都像郭大哥的。她低下身子,抱起了儿子,想快步走进医院。阿莲,阿莲,那个年轻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就穿过马路,一下子就追上了阿莲。听到有人在叫自己,阿莲赶紧回过头看。来人是个30多岁的小伙子,憨厚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透露出朴实、亲切的神情,大概是急着追赶阿莲母子,跑的气喘吁吁,这正是郭大哥。郭,郭大哥,你怎么会,怎么会在这儿?她一下子惊呆了,张着嘴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孩子住院做手术是大事,这种事总需要人得需要跑前跑后,万一你一个人忙前忙后顾不过来,我好搭把手呀。他憨厚的笑了笑说:“狮子头”这家伙这告诉我你这两天来医院,也没打听清楚你和谁一起来?我想去火车站接你,想了想又不敢去,万一你婆婆公公或者是家里其他人跟你一起来,撞见了就给你惹麻烦了。所以我这两天就一直待在医院门口马路对面等着你,还好今天总算没错过。“阿莲又心疼又好笑的说:”在医院大门口,你就不怕撞见我家人了?二铁认真的说;我偷偷的站在马路对面,他们不认识我,也不会发现我的,放心。“这是生儿吧,来,让叔叔抱吧,他张开手臂想把阿莲怀里的生儿抱过来,生儿因为是见到了不熟悉的人,怯怯生生往妈妈的怀里躲了躲,小手用力推了推他,排斥的不让他抱。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把阿莲的行李和包背到自己身上,顺手拉了阿莲一把,咱们赶紧进去吧。阿莲的鼻子一酸,眼睛不争气的又盈满泪水,她真想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为眼下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下,能有个人这么的关心爱护她,给她温暖,让她心里有了依靠,不再忐忑。这种被别人关怀所引起的美好感觉,简直让她无法用语言描述。她那经受磨难和压抑的内心,像一块枯干龟裂的河滩,多么期盼着甘泉和雨露的灌溉滋润。有了二铁的帮助,再加上“狮子头”她表姐的纸条,阿莲很快就找到了在二楼出专家门诊的宋志刚教授。宋教授是全国有名的神经外科专家教授。阿莲在医院一楼的玻璃橱窗里面看见了宋教授的照片和介绍。宋教授带50多岁,脸庞白皙,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温和慈祥。阿莲拿出了表姐的纸条,宋教授轻轻的笑了一下说:这个“小雪球”啊,还是那个性格。前天因为你这个事儿,专门给我打了个电话,又给你一个“尚方宝剑”,生怕我不给你做!“小雪球”的圣旨,我哪儿敢不接呀!突然想起什么的问?“小雪球”,奥!也就是小孟秀,现在还是那么胖吗?阿莲赶紧说:“孟姐那是富态”。宋教授含笑的点点头,对,富态!也到了该富态的年龄了。哎!这也有好多年没见了。说着,又意味深长的解释,“小雪球”是孟秀上学时的外号,上学时她长的白白胖胖、每天都是叽叽喳喳的,像个小雪球跑来跑去。宋教授眯起眼,好像是一下子沉浸在回忆里,回到了三十多年的校园。阿莲刚想张嘴问宋教授,啥时候能安排手术?宋教授好像一下子看透她的心思,突然睁开眼睛,嗖的一下子,思维切换到现在模式。他和蔼的对阿莲说:“我现在就给你们开住院单,办住院手续,我给病房打个电话,今天下午能做的检查全都做了,明天早晨抽血”,等检查做完了,这两天就安排手术。宋教授拿过旁边的电话,“喂!护士长呀,一会儿有个小男孩,上去住院,麻烦给留一张床位。这个病人是我的一个老同学介绍的,把检查安排的紧凑一点,让主治医生早点安排手术啊。”
放下电话又看着阿莲说:“孩子脑子里你肿瘤,虽然长的位置有点靠近小脑,给手术增加了难度,风险也很大,但是同样的手术咱们这儿也做过不少,不要太担心。”
在阿莲印象中,医院的大专家都爱端着个架子,和人说话也是严肃的。没想到宋教授是这么一个平易近人的老专家,真是遇见了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