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横祸阿莲离开家乡的时候，是一个月色皎洁的晚上，月亮悄悄的挂在柳树稍上，碎银子似的月光撒在阿莲的身上，在树与树之间的缝隙里忽隐忽现。月光好亮，如一只饱含泪水的眼睛，随着树影晃来晃去，阿莲的心也在含泪的月光里晃来晃去，像被月光劈成了两半，一半留在了家中的儿子生儿的身边，一半随着晃动的月光继续前行。她如同一具失了魂魄的枯壳在铺满月光的梦境里跌跌撞撞的行走。阿莲不时的小心翼翼的用手捏捏放在在内衣口袋里的皱皱巴巴的一叠钱，感觉那一小叠钱有千钧之重，那是她在家加工再生塑料花攒下来的，是从牙缝里抠下来的，也是给生儿救命的希望 。阿莲的丈夫叫李祈福，村里人都叫他阿福。他比阿莲年长2岁，是个地地道道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用阿莲婆婆的话就是一个把棍子也遛不出一个屁来的主。阿福人憨厚、不善言谈，却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干庄稼活和搞建筑都是一把好手。阿福只勉强混了小学毕业，就回家在村里的建筑队当小工，干一些推土、和泥、搬砖的力气活。小工和大工虽然只有一字之差，拿到手里的钱却差的很多，小工的工钱只是那些干泥瓦匠的大工的一半。别看阿福学习不开窍，对泥瓦匠技术却是非常有兴趣，经常跟着大工们偷偷的学，好多时候阿福都是无师自通。没多长时间，年纪轻轻的阿福就熬成了大工，没过多长时间就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泥瓦匠。阿莲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俊女子，苗条健康的身材，乌云似的头发用一只花手绢轻轻的拢在脖子后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镶嵌在红红朴朴的脸蛋上，衬得一张美丽的脸庞显得异常的生动。阿莲小学没毕业就跟着大人下地干活、拾草，闲时喂猪、纳鞋底，村里大都认为女孩子上学白花钱，大部分女孩子都早早的辍学，小小的年纪就成了家里大人里里外外劳动的好帮手。据说跟阿莲说亲的媒婆都跑断了门槛，爹娘最后相中了老实、有瓦匠技术的阿福。阿福是家里的独子，有两处起脊挂瓦的大院子，家里爹娘身体硬朗，人厚道，庄稼人有一门泥瓦匠的技术傍身，啥时候都饿不着。成婚后阿福整天笑呵呵的，浑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农闲时和村里的建筑队一起到附近村里、县里去搞建筑。农忙时建筑队也停了工，阿福便回家帮助阿莲侍弄地里的庄稼，小两口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和和美美。这一年的冬天，阿福又随着村里的建筑队去离家10里地的王村去帮助盖房子。阿福他们去这种离家近的村庄都是早晨在家吃饭，早早骑车去，中午在雇主家吃饭，晚上七、八点再回家吃饭。这天阿莲像往常一样，一边哄着孩子，一边煮粥蒸了花卷，炒了一个豆角炒肉，一个西红柿鸡蛋，丈夫出门干力气活，阿莲都会精心把饭菜准备好，在锅里煨着。阿莲做好饭后，在院子里哄着生儿等阿福回来，天阳已经从西边慢慢沉下去了，天渐渐全黑了，已经晚上8点多了，往常阿福这个时间早回家了。阿莲心里越来越不安起来，抱着孩子走到前院的王海大哥家打听，王海大哥是早晨和阿福一起走的。阿莲刚走出自家的院子，迎面碰见了王海大哥的媳妇春华嫂子，阿福回来了吗？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真是急死人了！嫂子别着急，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不会有啥事的，阿莲知道是在安慰春华也是在安慰自己。阿莲！阿莲！你快看哪个人是不是勇子？不远处一个骑自行车的黑影正朝她们冲过来。阿莲仔细一看，还真是阿勇，为什么只有阿勇，阿福他们怎么没一起回来，一瞬间阿莲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不祥的念头，她焦急的和春华嫂子一起喊起来，阿勇！阿勇！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他们在后边吗？一边喊一边睁大眼睛期盼地往后看，后边是空荡荡黑洞洞的一片黑暗，一个人影都没有。阿勇一直没有应声，急急的骑到她们两个面前，呼哧呼哧的不停的喘着气。他们去哪儿了？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阿勇没有说话，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哭起来。你这孩子赶紧说话呀！哭什么？春花嫂扒开了阿勇的手，阿勇的眼睛红红的，脸上的污渍一道一道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阿福哥，阿福哥不小心在脚手架上掉下来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王海大哥他们都在医院里等消息呢，派我回来报信。呜呜呜呜┄流了一地血，呜呜呜呜┄大夫说，得做手术……阿莲的双脚感觉像踩到了棉花套子上，双腿无力的跪在了地上，心中飘着一丝不详突然变成了现实，脑子里一直回荡阿勇声音，“流了一地的血，流了一地的血”。阿莲想问问阿勇，阿福伤的重不重，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阿福他们是在县里盖大楼，几十米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阿莲心里明白意味着什么！她茫然无措的跪在地上，呆呆的看着无尽的夜空。阿莲不知道有多长时间自己都处于一种无知觉状态，灵醒过来后，发现春华嫂子在对着她说“阿莲！你可不能倒下，阿福在医院等着你呢，阿勇你赶紧去找村长，派人开车把阿莲送到县医院，”春华嫂子一边用手抚摸着阿莲的肩头一边说，孩子就先交给我照看吧，放心在医院里照顾阿福吧，阿莲感激的地看着春花嫂子，默默的伏在她无声的抽泣着。阿莲和村长几个人赶到医院时，王海大哥几个人正在急急的团团转，阿福是从20多米高的脚手架上掉下来，幸亏中间被一个木架子挡了一下，不然人掉下来就得摔个粉碎，连脑浆子都得摔出来，阿福也就当场死亡了。医生说“病人高空坠落，颅脑损伤，需要紧急做开颅手术，否则病人随时有生命危险”。你们谁是病人家属？谁是病人家属？一脸严肃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着急地问，阿莲呆呆的没有回答。旁边的村长推着阿莲说“这是他媳妇！“医生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阿莲，耐心给阿莲交代：“如果选择做手术，虽然存在一定的风险，手术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手术后会一直不会醒过来，这就是咱们常说的“植物人”状态。患者目前的伤如果不立即手术，可能会很快失去性命。如果马上进行手术，病人还是会有一线活命的希望“。“阿福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必须得活着啊！大夫，只要有一分活命的希望，这个手术我们都做，阿莲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回到了现实，露出勇敢和坚毅的目光。”
手术后的阿福一直没有醒过来，阿莲在医院的一直呆了几个月，刚开始阿福是靠一根输液管“吃饭”。十几天后阿福还是没有醒，医生给下了胃管，让通过管子喂“饭”除了医院统一制作的流食，阿莲还要加入她自己购买蔬菜、肉类、牛奶制作的糊状物。她总担心阿福营养不足，喂得频繁，量也多，有时也会导致他肚腹鼓起。喂完饭，阿莲打来温水，一点点擦拭阿福的双手和胳膊。再换了热水，给他泡脚，按摩，之后再握住他的手和脚，划圈、伸缩，帮他维持肌肉和关节的弹性。大夫让她多和病人多说说话，刺激刺激神经促进早醒，阿莲就轻声细语的在阿福耳边说着生儿都会走了，会叫爸爸了，阿福你要赶紧醒醒吧，听听生儿喊你一声爸，你生病这段时间生儿一直跟着奶奶，每天都哭着找妈妈，前两天家里稍信来说“生儿又病了，吃了东西就吐”唉！真是苦了生儿了。有时候阿莲也会娇嗔地假装生气，阿福啊！你再不醒来呀，我可就给生儿认个新爸了，你赶紧醒过来吧！无论阿莲是用求的还是气的，住院三个月阿福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偶尔护士打针时眼皮动一下。医生说“目前这个样子，病人恐怕一会儿半会儿醒不了，闹不好也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你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把病人拉回家养着吧，每天从胃管打营养，定时翻身拍背，慢慢恢复吧”。家里存的5万多块钱，再加上雇主赔偿的20万块钱都交了住院费，还欠医院6万块钱，阿莲把家里的最值钱东西，才买了三个月的电动三轮车卖了1万块钱，又在婆家和娘家的亲戚朋友里凑了5万块钱，总算补齐了住院费。回家后阿莲白天把生儿和阿福交给年迈的婆婆公公帮忙照顾，自己每天下地干活，自己地里的活干完了，又去帮别人家拾棉花、锄地，每天能多挣三十元的工钱。晚上回到家赶紧给孩子做饭，给阿福打营养液，擦洗身子，每天都会忙到深夜。冬天农闲的时候阿莲在家一边照看着生儿、阿福，为了能赚点零花钱，在离村十几里地的小镇上，过一段时间领一些做再生塑料花的零部件，在家里加工成成品。再生塑料花是用废弃的塑料二次加工而成的，领了一大口袋零部件，两瓶黏花用的胶水。拧开胶水的盖子就会窜出一股护刺鼻的胶水味道，酸臭酸臭的，那味道像夏日里连续几天不洗澡发出来的味道。阿莲怕塑料和胶水的味道对孩子不好，每次哄睡孩子后，悄悄的拿到院里来做。拿一个树皮色的塑料枝杈，先粘上一朵绯红的花朵，再粘上两片翠绿翠绿的叶子，一朵朵再生塑料花就算加工完成了。阿莲不知道加工好的再生花，卖到哪里，又卖给谁？她只知道每枝花挣3毛钱，加工一袋再生花大概能挣50多块钱。生儿是个特别乖巧懂事的孩子，常常是阿莲干活，他在旁边自己玩耍，有时候也会学妈妈坐在爸爸的旁边和爸爸说话，“爸爸不乖，生儿都不睡懒觉了，你还睡，赶紧醒醒和生儿玩儿”。生儿又吐了，起初阿莲并没有十分在意，以为是孩子贪吃消化不好，过几天就好了，就在村里卫生所拿了些治消化的药，连着吃了几天也不见好。最近这几天频繁出现呕吐，还莫名其妙的摔倒。阿莲慌了带着孩子到县医院去看医生，医生问了孩子的情况，查了血和CT。CT结果是孩子的脑袋里长了一个瘤。医生告诉她：“得到省城大医院再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诊，可能得需要做手术。”
阿莲的心被大片乌云罩住哆嗦个不停。阿福是这个家的支柱，生儿就是她的命，支柱倒了命还在，阿莲还能咬牙挺过去，如果连命都没有了，阿莲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可生儿还小，他的生活还没开始，医生也没说这是不治之症，阿莲仿佛在绝境中又看见一缕曙光，带着阿生来到了省城医院检查。省城的医院很大、人很多。幸亏阿莲找到村里在医院当护士的凤霞帮忙。凤霞那天下夜班，领着阿莲女子楼上楼下地排队、挂号、做检查，找专家，一直忙乎到快中午。省城的大专家告诉阿莲，“瘤子长的靠近小脑的地方，这个地非常危险。手术做起来虽然很复杂，手术费很高大概需要10万元，但是也不要灰心丧气，因为手术成功率还是很高的。医生看了看阿莲的局促不安的表情，又缓和了语气说了一句：“瘤子虽然长在脑袋里，但长的很慢很慢，不用太着急，最好孩子上学前把手术做了。准备好了钱，带孩子来住院吧。”
那个年代的10万块钱，对于一个面朝黄天整日只知道在土坷垃里刨食的家庭来说，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何况阿莲的家底已经被阿福全掏空了，还欠下亲戚朋友的几万块钱的窟窿。阿莲望着天上有大片大片的乌云遮住了日头，老天爷呀！你睁睁眼吧！这是不给人留活路了！没什么都不能没钱，有什么都不能有病，这是民间流传甚广的一句顺口溜，虽然有些粗鄙，但也真实的诠释了普通人的生存状态。一个重病就能让普通家庭倾家荡产，一夜回到解放前不只是说说而已。那时候还没有实行全民医保，面临重病大病时，就算家境稍微厚实点的家庭，只能眼睁睁看着患者向生命终点滑落。阿福和孩子的病让阿莲一家人的生活彻底走向了冰点。生儿的手术砸锅卖铁勒紧裤带也得做，农村的房子不值钱，但也是家里唯一能卖点钱的东西了。阿莲家共有三间正房，外带一处院子，按村里的行情顶多能卖3万块钱。阿莲回家和婆婆商量着，为生儿筹备手术费，准备把她们一家三口人住的房子卖掉，她们一家人和婆婆挤在一起凑合过。阿莲婆婆说“房子虽然是为你们结婚修盖的，但那也是老李家祖宗留下的一点财产，不能在阿福这一辈都败光了，房子卖了我没脸到地底下见你们的祖宗呀”。阿莲劝慰婆婆，人都没有了，要房子有啥用？婆婆跪在地上看着阿福说“我这苦命的儿子，几个月的时间把好几套房子钱都赔给了医院里，人到现在还醒不过来。如今生儿又得了这样的病，这是造了什么孽”。公公使劲嘬了两口烟叹了口气说：“生儿是咱老李家的根，要是医院真能为俺孙子看好病，别说把你们住的房子卖了，就是把咱家这桩老宅一起卖了我都不含糊，只要孙子病好了，咱们几口子拉着棍子要饭去都行啊。唉！阿福已经这样了，孙子可不能再出点啥事啦，你张罗着卖吧，能凑点是一点，救孙子的命要紧。”
“差的哪些钱又从哪里借去？婆婆哽咽着问”阿莲扶着婆婆坐起来，咱先把我们住的房子卖了，不够的钱咱再想想办法。阿莲心里想哪怕是自己去卖血，都得必须把儿子的手术费凑齐。想到了钱！阿莲不禁又捏了捏内衣口袋里的那叠快被汗水浸湿的钱。阿莲每次把卖再生花得到的50元钱分成两份，留20元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面，30元钱买油盐酱醋和给孩子需要的东西，可是靠做零工啥时候才能攒够儿子手术的费用。捏着藏着衣襟的钱，阿莲的手心里出了微微的汗。她仿佛看见了给儿子治病的，一叠叠厚厚的、红红的百元大钞，足足有10万多元，在她前面晃动，她加紧了脚下的步伐，她要赶到火车站坐凌晨三点去南市的火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