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一霎时,南方有人策马呼啸而来,吼出军令:不得屠降,违令者斩。再醒来,云容已在敌营,一室之内俱是未能逃过这命运却堪堪留下贱命的丧家之人,百余人挤在同一屋檐下,惊魂未定之中又仿佛心照不宣的共庆这劫后余生,此时此地,云容却不知该作何感想,她隐约想起那个被抛出去的孩子,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呢,等他长大了,心里是向蜀还是向晋?外面点起火把来,那一条光由门缝从外面漾进来,照在极少数人的脸上,就好像照见了人心,耀得人神志清明起来,黑暗中有谁悉索着站了起来,迎着那束光,嘶哑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又有几个人站起来,也随着他喊,余下的人闻这如同招魂一般的声响,好似蓦地活过来了,有人啜泣,有人抱着身边不知名姓的谁嚎啕,有人仍是一言不发,犹如田间沉默的牛。这愤怒的思家之音传了好远,得到了不远处的回应,又再以更高的声响回应,听在蜀军耳里便如乡间酉时延绵起伏的鸡叫,不堪其扰,士兵拿刀柄捣门、恐吓都无济于事,便打开门挑那几个领头的围在院中,剥了衣服浇上冷水敲打众人,冬月天里几乎泼水成冰,不多时就有几个汉子冻晕过去,剩下的人于是噤若寒蝉,只余几声低泣。走出门,参星晦暗,原来蚩尤塞寒空,天边未点灯,刺骨寒风劈面而下,直吹的骨缝打战,人群中犹有未著冬衣者,即便有,经此磋磨尽已是“皮开肉绽”,聊胜于无罢了,走在前边的人不肯再走,只抱着膀子叫冷,就听见一道厉响划过,打到身上,飞起血肉来,那军士喊着,甩起鞭子,如同驱驰牛羊一般将人赶到城外。大雾尚未散尽,那驱不走、扑不灭的腥气却伴着阴寒扑进肺里,脚下黏腻不堪,有人踩到一团软物,等分辨清了却“哇”的一声呕了出来,人群遂一阵惊慌,更多人看得分明了,于是遍地的人搀扶着吐起来,待天际一道光,才知晓,原来这里并不是荒野乱葬岗,恰是马革报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