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琴道老师并没有看错，张一念一开始真的是在试音。
既然已经进了考位，当然是必须要参加考试的，张一念可不想做出选择之后直接交白卷。
所以，他想着先试试眼前这张七弦琴的音质如何，再去想想能够谈上一首什么样的曲子。
谁知道，经过简单的试音之后，他不难发现，这张七弦琴的音色说不上太好，也说不上太坏，普普通通的吧。
“用这张琴临时练习一首曲目？”
张一念很果断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要知道，他在恨少十二书峰之上涉猎琴道的时候，乐器仓库之中貌似至少有成千上万的乐器供他挑选，单单七弦琴就有数百张，其中不乏清角、绕梁那般千古名琴。
当初，他练习琴道，就是使用了一张名为号钟的名琴。
名琴号钟，乃是周代古琴，传说弹奏出《高山流水》的伯牙就曾经弹奏过这张琴；后来，这张亲传到了齐桓公的手里，通晓音律的他十分钟爱这张琴，与牛角合奏出的悲凉旋律，常常让其身边的侍者感动至泪流满面。
张一念知道，自己当初在恨少十二书峰用号钟练习琴道，是有些暴殄天物的，但他更加清楚的一点是，越是一张好琴，越容易让人练习出真正有没的旋律。
如果说还是用号钟，他可能只需要一个时辰，就能将一首陌生的曲目练习到位，用眼前这张普普通通的七弦琴，他或许需要一整天。
整场院试考试才能有多长时间？
“看来……是没别的办法了……”
粗略估算一下时间，小半个时辰都快过去了，总不能就这么一直耗着，就好像能耗出一个别的结果来一样……
张一念深吸一口气，双手手掌轻轻舒张开来，缓缓的平住琴弦。
须臾之后，他的手指动了……
……
“张影圣正式动手了！”
观津县院大门外的公告栏旁边，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嗓子，围堵在这里等待着今天院试成绩的人们下意识的就朝着张一念那张光幕之上转目。
但见张一念的双手已经正式着落在七弦琴之上，一个个的音节正从他的指尖飞扬而出。
“咦？”
并不算太远的醉仙楼二楼窗口，程夫子遥听着光幕上传扬出来的琴音，眼神不觉一亮。
袁盎也是双眼放光，忍不住说道：“张影圣这首曲子……有点意思啊！”
袁沉鱼是不懂这些的，但听张一念的琴曲起始从容自由，落在耳畔，珠落玉盘一般，清澈动人。
她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一抹微笑悄悄的爬上来。
“我家一念……最棒！”
……
“呀！”
观津县院考房之中，张一念的琴音悠扬婉转，四下传开，原本都有些怀疑张一念真的不会弹琴的评审团成员们一下精神了起来，就连已经暗中开始失望的黄开诚这一下也抖擞起了精神。
他激动的扯了一把县院的琴道老师，颤声问道：“怎么样？我就说张影圣不会让大家失望吧？”
“你什么时候说过？分明是我说的好吧？”
琴道老师毫不客气的白他一眼，又说：“你别说话，让我好好听听张影圣的曲子……”
黄开诚哪能憋得住，忍不住问道：“你快说说，张影圣的这首曲子到底是首什么曲目？”
“……”
琴道老师再次白他一眼，却是闷闷的应道：“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
黄开诚吓一跳，说道：“你可是咱们县院的琴道老师，而且在整个清河郡之中，你在琴道上的造诣也是屈指可数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张影圣这首曲子是什么曲目？”
但凡能被称之为琴道高手的人，大都对于各种各样的曲目都十分熟悉，往往仅仅听上几个音节，就大致能够判断出是一首什么曲目。
可现在张一念的琴声已经响起了小半盏茶的功夫，琴道老师居然说不知道是什么曲目？
真的假的？
“听着有点像《聂政刺韩王》的曲目，不过……”
琴道老师老脸一红，呐呐说道：“不过仔细听听，好像又有不同。”
“的确像是《聂政刺韩王》！我以前外出游历的时候，曾经在广陵一带听到过有人演奏《聂政刺韩王》这首曲目，好像就是这个样子！”
另外一位老师眼神亮了，附和道：“具体我不懂，不过我听人讲过，这首曲子分开指、小序、大序、正声、乱声和后序六个部分！张影圣现在弹得应该已经是小序部分了，听着好像比较平稳，但是整首曲子的主调旋律雏形已经出来了！”
“没错！”
琴道老师终于攥紧了拳头，说道：“张影圣弹奏的这首曲子，应该的确有《聂政刺韩王》的影子，但是我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聂政刺韩王》！”
他一指光幕之上的琴弦，说道：“你们看张影圣的定弦，第二弦和第一弦同音！如此一来，低音旋律同时可以在这两根弦上奏出，旋律重叠欺负，音效尤其震撼人心！”
另外那位老师的附和，让他坚定了把张一念这首曲子和《聂政刺韩王》作对比的心意，然则专业的琴道对比，却让他从其中发现了诸多雷同却又不同的地方。
转眼间，张一念一段开指、三段小序已经全部演奏完毕，就连大序部分演奏出四段之后，也已经眼见到了收尾阶段。
整体平和的曲调之中，某种激昂和愤慨的基调已经呈现出雏形。
骤然间，但听琴音一转，哀怨同情的情绪随着琴弦喷薄而出。
但听此曲，仿佛可以看到一个悲伤愤懑的少年，在为了自己父亲的丧命而痛苦，在为了蓄意报仇而愤愤不平。
光幕之上，张一念所处的竹林之中，忽然就有一个少年的虚幻人影浮现在张一念的背后。
少年披麻戴孝，辞别一座不起眼的坟茔，而后将一抹背影嵌在悠远的山林之中。
晨起华光，少年手持长剑，在阳光里翩翩起舞，积蓄力量。
有金色的光辉映照出这少年脸颊上的决然与岁月的流淌。
无情的岁月无声的流转，少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长大，而那座坟茔之上，野草丛生，似乎已经融入岁月，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然而，在那张七弦琴上，张一念的手指忽然一挑。
琴音骤疾！
一道微风起于竹林之间，掠过片片竹叶。
无数竹叶无声断裂，片片飞扬。
于那已然变得激昂的琴声之间，片片竹叶钉入地面。
如刀！
琴道老师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鲜血，两只拳头几乎要把指节全部攥碎，他颤声吐出四个字：“琴……蕴……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