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时间也远去了。
郁知然的意识在虚无空间飘荡了很久，久到模糊了对时间的概念，对分秒的认知。
在中转站工作的人多死于意外。他曾听蓝哲……不,应该叫主神大人。主神大人说：只有纯净的灵魂才会在死后接到神的邀请。
作为永生——入驻中转站资格的报酬,被神选中的人同时要服务于主神。
话虽如此，主神给中转站颁布任务的频率不高,导致每个人出任务的频率不过如此。随着入驻中转站的人的增加,任务总额平摊到每人头上，经常好几个月才会轮到一个任务，并且绝大多数人只能接到前往边缘位面的任务,像郁知然这样能穿梭于任何位面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郁知然经常接到核心位面的委托,所以他清楚脱离位面瞬间的代价，会让意识产生短暂的模糊。
一如现在这般。
“……”
意识没有躯干，郁知然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更没有味觉、触觉和嗅觉。
但他听到了本不该有的声音。
“知然,知然？”有人推他，那人宽厚的手掌裹着他肩头,“醒醒。”
那人的音色很熟,带了几分重量,让飘在虚无空间的郁知然感知到了实体,温柔的光逐渐将他包裹，可他费劲了力气,也没睁开眼睛。
那人掌心纹路粗糙,晃他肩膀：“知然,知然醒醒,你怎么睡这儿了啊？”
郁知然还来不及思考这次怎么这么快感知到了身体,话音刚落，眼睛睁开眨了几下，眼皮外白色光线极为刺眼，他缓了好久都没适应。
晃他肩膀那人逆着光，郁知然下意识又把眼睛闭了上。
“站长？”他叫出了对方身份。
“好小子，你叫我站长是吧？那你记不记得我立的规矩，有一条是不是不准在路中央睡大觉？”缇苏里笑眯眯。
看到缇苏里的瞬间，郁知然瞳孔微缩。
等等，这就回来了？这次这么快。
眼前这个身高两米的褐色皮肤男人是恋爱中转站的站长，名叫缇苏里，据说死前是某个幻想位面的游牧民族的族长，在任期间做了不少好事，被蓝哲……被主神大人邀请来管理中转站运营。
“通融一下吧，刚做完任务回来。”缇苏里伸手，郁知然顺势搭上站起，说。
就是传送地点不太好，以前不是哪里传送去的哪里回来吗？
“任务？”缇苏里拧着两厘米宽的浓眉，一副别糊弄我的表情，“你什么时候又出任务了？”
郁知然默了一阵：“就那个s级位面修复任务，代号7890。”然后抬头笑：“刚完成。”
缇苏里也沉默了：“懂了。以为我记性不好跟我讨价还价了是吧？7890两个月前早被荀烨完成了。”
“啊？”郁知然怔，“这任务我接的啊。”荀烨又跟他抢功劳？
“我说，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呗？还拿荀烨当挡箭牌了。”缇苏里不愿再聊，“现在回屋二十万字检讨，不写完不准出门。”说着提步就走。
恋爱中转站的工作闲的很，在出下个任务前，写个二十万字绰绰有余。
但重点不是这个。
“等等，什么意思？”郁知然心里咣当了下，连忙追上，“我确认任务是我接的，7890位面远，任务又复杂，荀烨怎么可能接这个。”
如果他没记错，他是全中转站唯一一个适配这项委托的人。
缇苏里：“对哦。”
郁知然表情缓了下来：“对啊。”
“是啊，”缇苏里又说，嗓音慢慢，“他来接任务的时候我犹豫了下，但那小子表情坚决就交给他了，结果还不错。”
郁知然笑容绷在脸上：“什么？”
缇苏里语气悠悠：“二十万字已成定局，休想讨价还价。”
“……”
作为素质过硬的中转站职员，郁知然脑海里立刻浮现了某个大胆的推论，他反复跟自己说不要慌，即便脑袋里的弦绷得异常紧，依然口气坚定，“我确认，7890是我接的。”
缇苏里多看了他眼：“这里是不是该引用你家乡话，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跳黄河不死心？”
缇苏里表面看着性格温和，处事大咧咧，却极少开玩笑，郁知然知道这位站长不耐烦了。八壹中文網
打趣似的口气里带着几分毋庸置疑，郁知然识趣地停下脚步。
“你知道荀烨在哪？”
见郁知然不再纠缠，缇苏里语气轻快不少：“这会儿食堂吃饭呢吧。”
“谢谢。”郁知然说着转身，向缇苏里相反方向，“我找荀烨有点事，改天给你二十万字检讨。”
缇苏里意味不明地吹了个口哨，郁知然抬脚，大步往食堂赶。
不会错的。
接7890那天的场面历历在目，因为任务风险过高，远行前，中转站还特意举办了送别会。
送凶，别险，再会。
这段记忆绝不会出错，他甚至记得送别会上谁说了什么，站在哪个方位，语气如何。
他记忆力极好，且从未出过错，但不知怎的，这时就是右眼皮跳得厉害，心率不齐，迫切地想证实什么，又怕知道某些与他期望不符的事实。
他清楚感到害怕的原因。
无非是7890的特殊，让他没办法相信自己所坚信的。
毕竟这是涉及到……
郁知然深吸气，不愿再往下想。
食堂就在眼前了。整个中转站是西洋风童话建筑风格，刚才郁知然醒在花园，那里离食堂没有多远。
食堂门前的立着两柱雕像，由上好的材石雕刻而成，一左一右，左边举着伞的少年望向右边，他目光的方向是蜷着身子的男孩，脸埋在膝盖里，迷茫无助。
据说，这象征主神大人的光辉惠及一切贫瘠的角落，因生活窘迫低头之人。
7890之前，他是绝不相信“主神大人”有这般能力。
现在他相信这些，都是因为和蓝哲的相遇。
想到这里，郁知然脑海里忽然多了个讽刺的想法。
“哈。”
他很快把那想法跑到脑后，唇角扯扯，像是给自己打气，走进食堂。
饭点儿，食堂很热闹。一路遇见不少熟悉又陌生的脸，郁知然自知是太久没见了，可那些人熟络的口气，就像他们仅有一日之别。
郁知然额角渗出冷汗，脚步依旧坚定的，走向一个人对着窗吃饭的身影。
“荀烨。”他唤。
那人闻声回头，咧了个灿烂笑容：“哎呀，你可舍得起床啦？”
起床？
郁知然拉开荀烨旁边的位子：“吃什么呢。”
“鸡蛋饼玉米粥，还有丝瓜绞肉。”荀烨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
这些都是荀烨喜欢吃的，一年四季就没见哪天换样。
郁知然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说：“7890折腾我好几个月，好在一切顺利，总算完事了。”
荀烨往嘴里塞菜的动作顿住：“啥？”
“我说7890挺难的。”郁知然说。
跟这个任务有牵扯的中转站人除了他，就是荀烨。而且荀烨在整个任务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要不是最后荀烨的帮忙，也许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位面崩塌，迷失于虚无之间。
所以，即便其他人不记得，荀烨绝对……
荀烨迅速把夹的菜塞进嘴里，筷子一放，嗓子清了两下：“你小子好啊，开始跟我开这种玩笑。”然后又说：“事先说好哈，就算你把功劳归于自己，奖金我也不分你一半。”
郁知然语气急促：“你还记得，对吧？”
“这什么话，我能忘吗？”荀烨边说边拧开调料罐盖，抖了抖，“要不是你求我，我能跟7890扯上关系？不过也多亏你吧，现在职阶还跳了两级，终于跟你平起平坐不说，年终奖拿的都要比你多了。你要说这有半分是你的功劳，倒也不差，要不是你怂恿我去，估计我一辈子都不会挑战那种难度的。你功劳是有滴，但要说都是你的，那我不乐意了啊，好歹那个任务都是我自己搞的。”
郁知然愣：“怂恿？”
印象中，若不是受到蓝哲旨意，荀烨在这次任务中出现绝对是意外。
“啊？雾草白眼狼，你该不会忘了吧！？”荀烨眼睛瞪得跟灯泡一样圆，冒白光，“你前段时间生病，说7890太远，我可怜你才替你去的。”
然后又一脸不可置信：“好家伙，你不是烧糊涂了吧？”
“……你确定？”
“这有啥不确定的。”荀烨一脸疑惑，当即反问道。
“……”郁知然动了动嘴唇，“这是我接的任务，你确定没记错？”
荀烨翻了个白眼：“我的。”
郁知然：“……”
全体失忆了？
还是因为7890的特殊，蓝哲把相关人员的记忆都清除了？
毕竟是涉及主神的任务，牵扯机密内容，优化部分人的记忆一点不奇怪，只是为什么清除了站长的，又不让荀烨记住？
还有，都清楚涉事者记忆了，为什么却残忍地让他记得。
中转站气候宜人，环境温和适宜，颇有哲学书中理想国的意味。可就是这么明朗无边的澈蓝天空，郁知然抬头，静谧天穹划过一道白光，偌大的雨水从那缝隙中挤出来，很快遍布了整个中转站。
雨势越来越大，在外散步聊天的人又惊又恼，忙跑到屋檐下避雨。
雨点密密麻麻，打在玻璃窗户上的声音聒噪，像在倾泻谁的忧郁。
荀烨闻声抬头，眼睛快速眨了眨：“怎么下雨了？”这在中转站可是稀奇事。
“是啊，”郁知然尝试动了动唇，却只是苍白地笑了笑，“怎么下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