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知然唇瓣无声地动了动：“……”
莫皑依旧笑着,只是好看的唇角弧度带着与他自身气质不符的情绪，几分淡淡的哀愁让郁知然大脑没转过弯，原地愣住了。
“莫先生……？”这样的莫皑让他很不适应。
“嗯？”莫皑轻应,乌木般的眸瞳闪着温柔的光,他伸手轻抚郁知然耳畔的调皮碎发，时光静静。
怦通。
郁知然心脏漏跳一拍。
“莫先生,您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他脱口而出。
莫皑听到他的话,唇角轻轻勾起：“如何？”
郁知然摇头：“说不出来。”
没了锋芒的莫皑，像是被猎人打中后大腿的极地狐狸，在洁白雪地中仓皇无措地跑,拖出刺眼的红色血迹。
“以前您不给我讲故事的。”郁知然想了想说。
“是回礼。”莫皑轻笑,“你不总是这样给我讲故事吗？”
郁知然顺着点点头,可还是觉得哪里不一样。
刚才故事里提到的两个主人公让他浮想联翩，再加上程左之前说的事，他觉得莫皑故事里的少年是他。
这样一来,也能解释为什么莫皑想找的人和他长的一模一样。那不是别人,就是他本人。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程左程右副本中和小莫皑见面呢？
“刚刚的故事……我觉得很好。”郁知然说，“是您的亲身经历吗？”
莫皑眸眼带笑：“你觉得呢？”
郁知然：“我觉得您想向我暗示什么。”
莫皑：“嗯。”
郁知然说：“我不太懂。”
莫皑摸了摸郁知然的头,没过多解释,径直看向程左：“你好,又见面了。”
“你好莫先生……呃,你们看起来关系很亲近啊。”程左吞了口口水。当初他觉得莫皑和郁知然关系不一般，现在看来更是如此。不过郁哥到底哪里认识这么多人,身边大佬云集,程右那臭小子看来是没机会了。
“以前他是我助理,关系不错。”莫皑淡淡回答,带着礼貌又不失分寸的笑意。
程左挠挠头：“那你们先聊？”
“没事,我和你一起走，还要订货吧？”郁知然说，“我看看程阿姨给的购物单子。”
莫皑也笑笑：“你有事吗？”
郁知然点头：“我出来和小左订货的。”
莫皑唇型僵在半空，忽道：“那去忙吧。”
“……？”郁知然大脑短路。
怎么回事，今天莫皑太不像莫皑了。以往这种情况，莫皑绝对不会让自己离开他视线半分，更不会允许他跟别的男人离开。
“那我走了？”郁知然试探性地问。
郁知然的表情太过于，莫皑低低笑了声，似是宠溺般的笑：“抱歉，可以不用这么紧张吗？我不想给你太多压迫感。”
郁知然：……你气质里就带着“压迫”二字。
“你我不是上下级的关系了，面对我时可以轻松一点。”莫皑又说，“你是来这边旅游的吗？住在哪里？”
郁知然和程左对视一眼。
程左说：“上面的有家温泉会所，我家开的，莫先生，您要不嫌弃可以过来……”介绍到后面有些尴尬。
“知道了。”莫皑点头，拍郁知然的肩膀，“那小郁，我们回头见吧。”
*
郁知然和程左办完事，回到会所。
程左看了郁知然一眼，有些生分地说：“郁哥，莫先生是不是也喜欢你？”
“‘也’？”郁知然哑声失笑，“他可不喜欢我。”
“是吗？”程左面露尬色，“我倒觉得莫先生挺喜欢你的，可能你们都意识不到，但他喜欢你。”
郁知然摇头：“也许是愧疚吧。”因为男孩和少年的故事。
程左：“……那他没必要眼睛里都是期待吧，不像演技，就单纯地是很渴望和你说话的那种。”
郁知然沉默了好一会儿。
……
……
晚上，莫皑收工如约来到了会所。
他穿着和白天一样的黑色大衣，开着手机手电筒，摸着黑左右环顾，提了提高挺鼻梁上的黑色口罩。
郁知然和程阿姨打好招呼了，在门口等着莫皑。看到莫皑一个人摸黑，他忙迎了上去，打开自己手机的手电筒模式，塞给莫皑：“今天门口的电闸有问题，没灯。”
莫皑望着手中的两盏“光源”，轻笑：“有一个就够了。”
“两个更清楚些。”郁知然快嘴回答，“莫先生不是怕黑吗？”
莫皑唇角的笑意加深，跟着郁知然穿过会所的长廊，不动声色：“小郁对这里很熟悉。”
郁知然回头，知道莫皑在试探白天讲的“故事”。
既然如此，郁知然也不跟他打哑谜。
“我以前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大概十多年前。”郁知然装作不经意地说，“今天和我一起的那个，叫程左，是老板娘的大儿子，当时我认识他的时候才八岁。”
“十多年前我也来过，”莫皑轻道，“小郁，还记得我和你说我在找人吗？”
郁知然点头：“记得。”
“就是他带我来的这里，”莫皑唇角隐在黑暗中，像是陷入了什么长远的回忆，“那时我被陌生人带到这片山的后森林，逃出来后晕倒在路边，是他救的我。”
郁知然恍惚，这和程左说的大体一致。
“从那以后您很讨厌黑暗吗？”郁知然顺着问。
莫皑轻轻地说：“与其是讨厌，不如说是担心会从那里出来什么东西。”
他记得黑暗中枯树枝相互拉扯，冷风穿过，会响起怨婴般的哭啼，无数树枝随风摇动，没有月光，暗幕衬着黑，黑里面是黑洞。
他跑得急，小腿被擦伤，衣服也破烂的不成样子。身后歹徒用嘴巴模拟虎啸狼嚎的声音，他知道是假的，但四肢无力，浑身止不住颤抖，仿佛真的有老虎和狼。
童年的阴影让他被梦魇缠绕，甚至一度眨眼这个简单的生理动作也让他害怕，害怕会在黑暗的瞬间伸出噩梦的爪子，把他带回那场漫无天日的恐惧。
彻夜不能入睡。
“……但是还好，”莫皑默了好久，轻轻握住郁知然垂在身侧的手，语气温柔，“我走出来了。”
精神脆弱的那几日，是他劫后余生的那段时间。一个人瑟缩在角落，以为所有人都对他抱有敌意，也对所有人抱有敌意，也除了那个人。
那个人是他昏睡前见到的最后一张面孔，也是醒来后见到的第一张面孔，因此变得格外依赖，甚至后来见到父母也没觉得那般亲切。
那个人长相温柔，嗓音温柔，担心他夜里害怕，晚上总陪在他身边哄他睡觉，他听那个人讲故事，总觉得不是一个人了，也能直面黑暗带给他的恐惧。
在温泉会所里，他很黏着那个人，吃饭喝水睡觉，只要那个人不忙，他就忍不住坐到那个人身边，即使一句话不说，也能感到油然而生的温暖情绪，像拥抱了暖暖的阳光。
他很感谢那个人，没有那个人，他可能活不过那个夏天。
所以，当他半年前招聘助理，看到郁知然出现在他面前，以为奇迹发生了。他不露声色地询问郁知然的近况，最后问到年龄，深受打击。
那个人在他们遇见的时候十九岁，十多年过去了，他应该四十多了，可郁知然只有二十四岁。
尽管如此，他们长得很像，让他忍不住把郁知然留在身边，甚至扭曲了他们的上下级关系。
——他很享受郁知然叫他“亲爱的”时的表情，漂亮的眸眼中只承载着他一个人的身影，就像拥有了郁知然的全世界。
但科班出身的他知道，也能看出来，郁知然在他眼前永远是演戏的状态。
郁知然只是看起来很喜欢他而已。
知道这一事实，他很愤怒，可没什么用。为了掩饰自己，那日他看着郁知然，缓缓说了：“小郁，我很喜欢你的脸，漂亮得像没有感情的娃娃。”
他知道郁知然误会了这句话，也没有刻意解释。
因为没有关系，只要郁知然在他身边就好。
谁知道郁知然担任他助理半年后，消失了。再见面，郁知然的身边已经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祝黎、陈在澈，哪一个都是郁知然的爱慕者，他只不过是郁知然眼里的小小一点，郁知然根本不在乎他。
他再也无法麻痹自己：郁知然只要叫他“亲爱的”就是爱慕他。
郁知然看莫皑像陷入了什么情绪，思索了会儿后出声：“那时他帮助您的吗？”
“嗯，他对我有恩。”莫皑回过神来，浅笑，像冬日里温暖的阳光，“我想找到他，加以报答，告诉他我现在的成就。”
郁知然提唇：“他会欣慰的。”
“但愿如此。”莫皑轻说。
很快，两人来到了温泉会所的前台登记处，程妈妈亲自接待，热情地拉过他们。
“哎呀，真是莫皑！”程妈妈眉眼都是笑，“快快快，来坐，这一道儿累了吧？没想到你是咱们小然的朋友。”
莫皑和程妈妈寒暄了几句，在程妈妈的几个本上签了名字。
“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追星，真是不像话。”程妈妈脸上像少女那般浮现兴奋的红晕，捧着莫皑的签名本爱不释手。
“哪里，被您喜欢是我的荣幸。”莫皑抿唇，“况且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把年纪’。”
“哎哟，嘴真甜。”程妈妈捂嘴偷笑，坐到电脑前查资料，但没过多久，眉头先拧了起来。
郁知然：“怎么了？”
“没屋子了。”程妈妈摸摸下巴，“不对啊，今天下午还有一间的，怎么没了。”
郁知然一怔，看了莫皑一眼。
“哎小然，我记得你好像说和蓝哲睡一张床？”
“……噗，咳咳。”郁知然一口水差点没上来。
“你们那屋两张床，多了一张浪费。你和蓝哲睡一张，又和莫皑熟识，你们要不就这么凑合一晚？”程妈妈叹气，“就是委屈莫皑了，大半夜过来睡觉还你和小然拼房睡，没事，我不收费用。”
郁知然：？？
“……蓝哲？”莫皑缓缓提唇，看向郁知然的眸线带上了几分晦涩不明，轻轻地说，“没关系的，我可以和小郁拼房。”
郁知然惊恐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