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飞机火车汽车三轮车坐了个遍,终于到了一个偏僻的山村。一天感觉累极了,可是从机场出来,乘火车看到广袤无垠的黑土地,对于王欣从山仡佬里出来的孩子那种震撼不言而喻。他一直把头靠在窗口,看着向后退去的树林村庄。换了汽车,那种感觉就消失了好多,但是听了当地的方言以及同车乘客的聊天又觉得这里的人非常善良憨厚。王欣在南方经常出门,也没少乘坐大巴,虽然都相当豪华,可是从来不敢睡觉,总担心自己睡着了行李被人顺走了,这事儿刚来时就发生过,卖猪仔的事情更不用提了。最后上了当地的三蹦子,他有一种无名的兴奋,就感觉是坐上了自家的电瓶车,行驶在回村的路上。他跟小凤说话,可是小凤一路上都闷闷的,一言不发。还是在三蹦子上她终于说话了,可是噎得王欣不知道该咋接话,“一看就是个农民!”
王欣还是第一次听到小凤对自己这么不尊重。可是到了这么偏远的地方,也就他们两个人,作为一个男人他心里偶尔都会打打小鼓,会不会有危险什么的,更不用说曲美凤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孩子。所以不想回怼过去,她说就让她说去吧,也许是回到自己老家的地方,心里很惆帐也说不定。终于进村了,可是这里的村子和他想象的差别很大,居民的房子都散落在森林之中,几乎没有一个集中的地方,更不要说有条街道或者集市什么的。王欣问了几个人,提了曲大觥的名字,每个人都摇摇头。找了好几家,差不多就有四五里路了,王欣都感觉累得不行,坐在路边上,靠着树休息一下,王欣就说,“不是说你小时候来过一次吗?怎么一点没有记忆?”
“我是来过,听我妈说第一次好像是我三岁的时候。后来大了,也来过,可是感觉和现在这个地方不一样!”
“什么?你的意思我们来错了地方?”
王欣害怕了,如果是错了,那麻烦可大了,还需要回去找到准确的地方才行。“我怎么知道,到处都是树,谁能记得清楚呢?”
“你家房子怎么样,总有点印象吧?”
王欣引导小凤认真想一想。“很大院子,篱笆挡着,好像是一排房,对了,有两颗老大的树在房后面,我好像都抱不住。”
王欣听了苦笑一下,好像她说的这里的每一家都差不多。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如果再找不到,必须马上回到镇上去,要不晚上住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走吧,不能再坐了,再问一下咱们去镇上吧!”
王欣将小凤从地上拉起来,就感觉到小凤已经没有了力气,站在起来腿都在打颤。可是也没办法,王欣也很累,只有慢慢走,往下车的地方走。路过一个靠村边的一户人家,王欣走进去,大声叫了一声,“有人吗?”
屋子里传出一个声音,“找谁呀?”
“路过的,找口水喝!”
这时候一个女人,年纪大约三四十岁,在黑漆漆的房里出来,指了指一个木头房,“水缸在那儿呢!”
王欣走进去,自己先喝了水,然后舀了一瓢端出来给小凤,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小凤跟人家聊上了,“闺女你还能说上咱这疙瘩的话!”
“就一两句,还是我小时候跟我妈学的。”
“你妈是哪村的?”
“不记得了,我妈去的早,”“那你们来这里干啥呢?”
“找我老家呀!”
“哪个村的?”
“就咱这个村的。”
“不会吧,我也来了有二十年了,怎么不认识你呀?”
那媳妇很惊讶。“你是谁家闺女?”
“我爸叫曲大觥!”
“闺女,你肯定走错了,这个村里就没有姓曲的。”
“我妈叫晏茶花。”
小凤随意说。“你说你妈姓晏?”
“嗯。”
小凤点点头。那妇人开始看看眼前这个闺女,“你属啥的,今年多大了?”
“猪。”
小凤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王欣,然后才说,“二十二岁。”
“那你说你妈叫晏茶花,没错吧?”
那妇人像是要确认什么,又问了一句。小凤也觉得奇怪,又点了点头。“她嫁给了一个大学生,去了南方,对吧?”
“是滨海。”
“后来得了绝症,男人也死在了煤窑里。是吧?”
那妇人声音变得深沉。小凤听到这些已经开始失控,她感觉到眼前这个妇人一定知道些什么。就问,“阿姨,你认识我妈?”
“孩子,俺家也姓晏呀。赶着你还得叫我舅母呢!”
这妇人眼睛湿润了。小凤瞪大了眼睛,“那这里不是我家?”
“这里是你妈的娘家!走,我带你去看看你舅舅家里有人在没有?”
说着就拉了小凤往外走,天边出现了一片云霞,把整个小村庄染上了一层橘黄色。偶尔从云峰里射出的阳光,显得特别刺眼。王欣跟在后面,拐来拐区,上坡下坡,大概走了二里路,来到一户人家,外面的柴门关着,那妇人走上前去,拉了一下,进去,拍了两下门,叫了一声,“有客人了!”
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没事儿,咱们去找村长,他能知道你舅舅去了哪里?”
路上,那妇人不停地说,村里都没几个人在家了,都去外面打工挣钱了。你小时候我还见过呢,如今出落得这么好看。你妈那个人太要强,当年你妈他们是偷偷跑出去结的婚。你不知道,你爸他们家听说是成分不好。不过要是搁现在,大闺女都会往你家跑呢。不过,都过去了,啥都变了,今天太晚了,等找到队长明天让他带你们过去,不远,翻过这个岭就到了。咱们这村里呀几乎都姓晏,以前村子还不小,这些年人都走光了,剩下的也不会超过二三十户。她走一路,唠叨一路,王欣多少了解一点情况,心里也就不着急了,就算是小凤她外婆家的,总算是有了个头绪。好不容易来到队长家里,天已经黑透了,走进屋,队长就问,“狗蛋家的,你啥事儿吗?”
狗蛋应该是这妇人丈夫的小名。“你看看,你认识不认识这个闺女?”
队长看了小凤,然后说,“我咋能认得?你从哪儿领了县里的人来的?”
“啥县上的,不是,是茶花的闺女!”
听了茶花,队长也愣了一下,在灯光下再次仔细看了一眼小凤,“你别说,还真是像,茶花年轻时就这么漂亮。可惜了,非得跑去嫁给那个地主崽子,结果混成了啥,钱也没少挣,可惜没命花。闺女,你叫个啥名啊?”
“我叫曲美凤!”
“嗯,好名字。我知道你爸爸他们家,当年我还去过那里去揍他呢!”
说完,队长哈哈笑起来。“今天就住下吧,咱家里就是乱了点,明天一早我领你们过去。”
这一下王欣和小凤算是心落在实处。晚上和衣睡在炕上,林子里边白天热,可是到了晚上还真凉爽。一夜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队长带了他们翻过岭去,走了两个小时,找到了曲家坳。和那队长千恩万谢,道别,留了电话地址说是将来到了南粤一定打个招呼。这个曲家坳大部分是曲姓人家,外地迁过来,基本都是种地的。早年曲美凤祖爷爷那一辈从山东逃难到了这里,一家老小几十口子人在这里安营扎寨,算是落户在了这个地方,所以就取了名字叫曲家坳。听说是曲大觥的孩子回来了,村里人都出来看热闹,有人就介绍了和曲美凤家关系最近的堂兄弟,也就是一个爷爷的后代,领着他们去了早先的宅子。到了这里小凤恢复了记忆,她轻声告诉王欣,“对,就是这里!”
和村里人打了招呼,然后大家都回去了,剩下他们两个人在屋子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山里的石头墙木头屋子还挺结实,这么多年了没人住,可是房子一点也没损坏,除了屋里面空气不好之外,别的都很正常。小凤到院子后面看了那两颗大树,现在仍然抱不住。她长了,树也长了。“小凤,这里环境真好!如果将来你老了,可以回你老家!”
“不知道哇,将来是将来。女孩子不像男人,将来嫁个什么人家,还不一定呢!我听我妈说过,老家的风俗,女孩子不能上祖坟,就因为将来要嫁人的。你明白了,为啥农村都要有个儿子?”
“还不是都一样,我老家也这样的。”
王欣笑笑说。“我们到了,你说咋弄?”
“去弄点东西来吃,我们付钱。完了,我们动手找找,碰碰运气。”
小凤出去弄了些吃的,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动手翻箱倒柜,没想到家里还有这么多破破烂烂的老东西,尤其是很多过去的书,好多都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王欣很想把这些书运回去,可是也只是想了想,没敢说出来。最后几乎翻完了所有的地方,也没发现什么与小凤爸妈事故相关的记录。他们觉得很失望,但是小凤依然很兴奋。她拿了一张发黄的纸给王欣看,“这是我爸妈小学时的毕业证,照片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是大概样子还有。看来我爸年轻时很英俊呢!”
后来又补充了一句,“就跟你一样!”
王欣没接话,可是他就说,“接下来怎么办呀?”
“继续找,我有一种直觉,既然麦爸爸提到这里肯定有他的理由。”
曲美凤信心十足。就在他们要失望的时候,王欣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儿,厨房没有找,所以来到外面的小木屋里,又是一番折腾,可是案板,灶膛,水缸,面罐都翻遍了,一无所获。王欣站在那里发愣,忽然他看到一个灶王爷像,下面担了一块木板,上面有一个香炉,香炉上面集满了尘灰。王欣找了个木墩,踩在上面,小心将香炉取下来,拨去尘土,下面是细沙和香灰。王欣用手指头向里面捅了捅,感觉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心里一阵暗喜,于是直接将香炉口朝下翻在地上,沙土散落在地面上,一个小本子露出来。王欣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小凤更是紧张得要死,看到小本子的一刹那,两个人同时伸手去取小本子,两只手压在了一起。小凤脸红了一下,抽手出来,“快看看上面写了什么?也许这个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给你,你先看,这是你家的东西!”
王欣将小本子递给小凤,就像传递了一件神圣的物品。小凤没有那么多创意,打开小本子,看到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许多数字。翻到后来,就看到文字,她知道了,这是妈妈做的账目记录。“王总,你看,这里写了日期的,银行存款数字。”
王欣接过去仔细研究,然后又翻了每一页看了,就在封底见到有一些浑浊的文字,王欣看不清都写了什么,就和小凤在那里研究,最后对起来,大致意思开始明晰,好像是解释为什么这个本子会在这里。“王总,你说我爸妈是不是被人恐吓了?”
“应该有这种可能,否则她怎么可能跑这么远把这个本子送回老家?”
王欣也有同感。清理了家里的东西,还简单地打扫了卫生。最后小凤说,“王总,求你一件事儿,陪我去看看我家的祖坟!”
王欣答应了,在深山老林,他们找到了已经荒芜的坟地,其实他们也认不出谁是谁的坟墓,对着这边坟墓,小凤还是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她心里想,对不起了祖爷爷们,我违背了家里的习俗,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给你们上坟呢!回到机场,两个人都一直同意住一晚再走,因为两天多了,没有吃一顿好饭,没有洗澡,没有舒服的床铺睡觉,他们需要休整,既然找到了东西,也就不着急回去。住在机场的宾馆,王欣想起来跟麦教授打了个电话,结果是麦穗的妈妈接的,王欣说了名字,老太太马上说,“知道知道,那天你来家里,我出去办点事儿,不在!你找她爸吗?他不在,去了菩城大学里做学术交流讲座?”
王欣一听居然是自己刚毕业的学校,赶紧问,“哪里能联系上麦教授呢?”
“你等下,我看看。好了,你记一下这个电话号码,兴许在那里你可以找到他。”
王欣拿到号码,立即拨了回去,接通了,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边位?”
(白话,谁呀)王欣愣了,“怎么不说话?”
对方着急了。“于教授,我呀,王欣,怎么会是你家里的电话?”
“王欣呀,你有事儿吗?”
“你认识一位姓麦的教授,上海来的?”
就听到于教授爽朗的笑声,‘老麦,我的学生找你的,你说怪不怪!’王欣听到麦教授的声音,把情况给他说了,麦教授也很激动,就建议说,“王欣,你要是方便,去一趟煤矿,说不了在那里还会有什么发现。”
电话挂了,可是王欣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去煤矿。到那里去还需要一两天时间,他们已经出来一个星期了。不过,想想小凤找到这个小本子高兴的劲头,王欣咬了牙,当即决定,“去!帮人帮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