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薄纱帘子被吹起泛了一层波浪。沈月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茶盅悠然地品了一口清茶。回味甘甜,果然是茶中极品。她审视了会儿秦婉,嘴角挂着淡笑:“为何会改变主意?”
“小姐,奴婢独自一人在皇宫中,从未感觉到过温暖。您是唯一把奴婢当人看待的主子,那天跟您一起躺在炕上,奴婢就下了决心,这辈子跟定您了!”
秦婉说着,眼眶泛起了泪花。虽然是受了许鸣的指示,但她的这番话确实发自肺腑。沈月华点点头,上前亲自把她扶起道:“也是缘分使然,我拖累你沦落到浣衣局,竟成为你我之间的纽带。”
秦婉的眼泪珠子断了线般地掉落:“小姐,您,您同意了吗?”
“就算是不要那些虚名,我也会向皇后求了你。”
秦婉垂下头,双肩颤抖,心里充满了感动和内疚。也不知太子殿下将她安排到沈月华身边会做些什么,她怎么忍心辜负小姐呢?夜深了,沈月华白日精力耗得挺多,早些入了眠。屏风外,秦婉环臂抱膝,却是如论如何都睡不着觉。在陈国这些年,真的将她改变了太多。原来的飒爽英姿早已不见,唯唯诺诺的情态倒真像一个低眉顺目的宫女奴婢。但她不是啊,她是秦门女将,是梁国护国将军的嫡长女,原本应该受万人敬仰的。当年还在梁国时,太子殿下暗中要集齐数十名精英探子,她那时一腔热血,毫不犹豫地成为了其中的一员。之后便是惨无人道的训练,而护国将军嫡长女就在一场山洪中按计划死去。婢颜奴膝,名不正言不顺,活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其实她也想如沈月华那般鲜艳明朗,就像开在寒风中的红梅,拥有一身让人不能忽视的傲骨。但不行,她的选择在数年前就已确定,这一世,或许都会如此。眼泪浸湿被角,她突然想起大梁将军府里的那截木头桩子。也不知那些小玩意儿还在不在了,大概连她的练功房都彻底消失了吧……清冷的曦光透过窗户照到秦婉的脸上,她的泪痕已经干涸,头一低,又恢复了那个做小伏低的模样儿。暖阁里头有了动静,想来是沈小姐起身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随便抹了把脸,然后走进去服侍。“小姐。”
沈月华披上外衫,视线在秦婉脸上顿了片刻,轻柔地问:“你想家了?”
秦婉猛地抬头,咬住下唇,点了点头。“宫里不能随便祭祀,出宫后就自由了,还可以去家里看看。”
“奴婢会的。”
秦婉给她系上腰间的丝绦,努力抛开不切实际的想念,抬头笑道,“今儿的早饭花样儿可多了,奴婢这就给小姐去拿。”
刚用完早饭,皇后就遣人到披霞殿,趾高气昂地道:“国舅爷已经在中宫看望公主了,娘娘让沈小姐即刻出发。”
沈月遂带着秦婉去了中宫。皇后果然是一刻都等不及的,看到沈月华后,强压住满腔的怒火道:“你要的本宫都做到了,现在快去看公主。”
“不急。”
沈月华慢悠悠的见了礼,抬起双眸,“先让臣女给吕国舅问声好。”
皇后索性挪开视线,让暖香姑姑全程陪同。她怕自己再跟沈月华处于同一屋檐下会气炸了!暖香姑姑前面走,沈月华也是轻车熟路地到了寝殿,吕荣轩正安坐着品茶。也不知道皇后用了什么借口把吕荣轩叫来的?沈月华倒是挺想知道。“见过吕国舅。”
吕荣轩拧着眉毛,十分生硬地道:“那天的事还请沈小姐别再介意,是我错了。”
这句话说得极其勉强,看来他以为自己放下身段就能求得谅解咯?沈月华笑了笑:“是娘娘让您来的?”
“我已经道歉了!沈月华,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院使之女,别忘了身份!快进去医治公主!”
吕荣轩大概这一辈子都没这样吃过瘪,也是,皇后的娘家可是英国公,他作为英国公唯一的嫡子,现在又是当朝国舅,谁敢给他气受?沈月华悠然地从吕荣轩跟前走过,轻飘飘地道:“臣女此来当然是要给公主治病的,不过……吕国舅可不要误会,不是因为您的道歉,而是……”她意味深长地瞟了眼吕荣轩,他的眼底有了浅黄色,就说明蛊虫进了体内。“说清楚!”
吕荣轩拦住她。沈月华看了眼横在自己身前的胳膊,笑了声:“吕国舅不要急,总有一天臣女会说得清清楚楚,想来您也不希望耽搁了公主吧?”
吕荣轩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但没再咄咄逼人。埋下引线,总会有引爆的时候。皇后是黎王最大的靠山,她要报仇就得一点一点地挖坑,直到能把他们全部踹进去为止!沈月华绕过吕荣轩,掀起帷帐走进内室。“公主一直睡到现在还没醒,奴婢也不敢叫醒她。”
暖香姑姑解释道。沈月华点头,她昨夜就停止了催动母蛊,圆玉公主舒服点是应该的,但也太安静了些。她想了想问:“有谁见过公主吗?”
“除了娘娘和国舅爷,谁都没来。”
暖香姑姑补充,“娘娘不让其他人探病,害怕耗损公主的精气神儿。”
沈月华有点不安,圆玉公主的状态不太对劲。她轻轻地将手指摁在圆玉公主的手腕上,屏息凝神——“你昨天怎么没来?本公主差点儿疼死,你担待得起吗?!”
圆玉公主倏地睁开双眼,身体恢复了些力气,就反手掐在了沈月华的腕子上,长指甲狠狠嵌入,真是不知死活!沈月华催动母蛊,圆玉公主的五脏六腑疼得像是要裂开一般,惨叫了起来。“公主,公主!”
暖香姑姑吓得都要下跪哀求沈月华,“沈小姐,您快施针吧,公主再疼下去,整屋的奴才都得送命啊!”
看来一个日夜把这些奴才们也都吓得够呛。沈月华道了声抱歉,放松锦囊内的母蛊,开始施针。施针是为了解毒,而疼痛是由蛊虫造成的,所以圆玉公主的感觉全在沈月华的操控之中。施针的过程比较漫长,此刻在永宁宫里,许鸣阴沉的脸就像一团墨,几乎看不清表情。他设的局出了纰漏,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张肖的能力他清楚得很,但在关键时刻却被来路不明的黑衣人给阻止了,张肖至今都重伤在床,简直匪夷所思!是谁?究竟谁看透了他的意图?“啪”的一声,许鸣捏碎了紫檀木扶手。“殿下息怒。”
正殿里跪着三四个人,都是大梁在大陈皇宫里的探子。其中包括上一次用来试探沈月华的小太监崔庆。许鸣冷声道:“也是我小瞧了他,我能在宫里布置这么多内线,想来顾呈瑜也有这个能耐。很好,那就来看看谁的能耐更大吧!从现在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刺杀沈月华!崔庆,这个命令不用告诉秦婉。”
崔庆抬起头,眉目间少了平日里展示于人前的稚气,更多的是冷静:“遵命!”
他潜藏在披霞殿,最容易要了沈月华的命!探子们一个个地都退了下去。许鸣缓步走进书房,心里却有一丝不舒服。他端起茶又放下,看着累丝镶红石熏炉上缠绵升起的香烟,不禁蹙起了眉。黑夜像是一只能蛰伏在皇宫每一个角落的兽,带着侵袭之气。沈月华坐在圆桌旁,总觉得心神不宁。灯罩是纱质的,一只飞蛾钻入灯罩,用生命燃起一缕青烟。飞蛾扑火,沈月华眉尖一跳:“秦婉。”
“奴婢在外头呢。”
秦婉从屏风后绕了进来,“小姐怎么了?”
“谁在值夜?”
秦婉想了想道:“是崔庆,他今儿可勤快了,非得求着奴婢让他值夜,说是小姐没几日就得离宫,多尽点心也是好的。”
沈月华摇头:“不要他,把他遣送回去,立刻。”
“这……他做什么惹着小姐了吗?”
沈月华眉目深沉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才道:“我不信他,之前将他留在披霞殿是为了暗中查探,但现在我觉得不安全。”
秦婉是她自己要过来的,总归比较信任些。“他不就是个小太监吗?奴婢不太懂。”
“不用懂,这宫里谁是人谁是鬼不能只看表面。”
沈月华的声音渐渐变冷,“立刻让他走,不能再踏足披霞殿。”
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既然已经感觉到不太对了,那就要排除所有可视的危险。而崔庆此人绝不会是顾呈瑜的人,不论是皇后那头还是其他势力,总归要避开。其实她还想联络大齐在皇宫的探子,但又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不定正中了别人的圈套,让顾呈瑜多年的辛苦经营毁于一旦。沈月华眯起眼,希望一切只是她想多了。次日从中宫出来,暖香姑姑叫住她:“沈小姐留步。”
沈月华回头。“今早崔庆央求奴婢非得给您说一声,他想再见您一面,就一面而已。”
“何时?”
“他此刻就在安怡殿外候着呢。”
暖香姑姑颇有些为难,“其实这情原本奴婢不能求的,但他以前一直在安怡殿跟着奴婢,也是个挺懂事的,没想到惹着小姐了。”
沈月华道:“姑姑不必如此,我知道了。”
从中宫到披霞殿要途经安怡殿,她顿住脚步问:“秦婉,有没有别的路?”
“别的路?”
“绕过安怡殿,我不想见他。”
秦婉心里直犯突突,沈月华这般抵触崔庆,难道已经猜到他是大梁太子的人了?那她的身份有没有被揭穿?沈月华道:“秦婉?”
“啊还有一条的!奴婢这就领着您走。”
秦婉一惊,但又立即垂头。这条路比较偏僻,路过冷宫,衬着寒冷的天气,更显得凄寒入骨。冷宫在皇宫里头是个坟冢般的存在,里面也没有地火龙,每年冬季总能冻死几个不受宠的妃子或奴才。在沈月华从冷宫门前走过时,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隙。“小姐。”
秦婉下意识地挡在沈月华面前,“您快走!”
但已经晚了,一个废妃模样的人冲着沈月华直扑过来。她一瞬间心里闪过很多念头:废妃不得出冷宫,太监宫女真的看不住吗?为何时机这般凑巧?不去崔庆那里就得来这里,是巧合还是算计?寒光灼痛沈月华的眼角。那名废妃手里握着一支锋利的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