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慕森察觉身边的小姑娘又没了动静，以为她光是站着都能睡着，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她依然专注地盯着外面，表情很是淡漠，一下子有些不理解。
这是怎么了？
电梯到达地下二层，康若宸被迟慕森带出去，顺利找到车之后钻进副驾驶，边系安全带边看身边的人娴熟地启动车子。
这时开出地下车库还得排队，迟慕森干脆在车位上多等了一会儿。
两个人默契地保持沉默，谁都没先开口说话，迟慕森还用手机处理了内网的两个工作审批。
半晌，康若宸突然打破沉默。
“之前一直不想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您给我的感觉总是很熟悉，所以我为了避免自己觉得尴尬反而不想去思考和您在一块的任何可能性，但是时间越长，我发现您给我的感觉好像越来越不一样了，不再是我之前感受到的那样。”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自己对于迟慕森和康若阳的认知混淆。
说出这些话需要极大的勇气，但她现在愿意尝试一下。
他原本还在看手机，听到这话之后立刻转移了视线。
“虽然我不知道现在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毕竟公司规定了我们之间不能有什么私人关系。之前廖宇尚也说我们公司的这条规定存在灰色地带，因为我和他再过去本就是朋友，如果在朋友的基础上产生了此前没有过的工作关系，那我们不管怎样都会有私下的接触。现在和您也是一样，不是我不想交新朋友或者直面感情问题，而是我觉得......一旦这样做的话，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很复杂，我不知道平时要如何面对您。”
“或许你先试着叫一声我的名字呢？”
“迟......迟慕森。”
他现在也不觉得这个名字难听了，被她说出口的时候反而多了些以往没察觉到的节奏感和温柔。
“这次我真的会好好想想这个问题的。”康若宸默默握紧拳头。“真的。”
也是，她确实要让自己从长久的认知混乱中清醒过来了。
迟慕森和康若阳明明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不能一直再深陷这样的混乱中。
这样的认知失调对康若阳和迟慕森都不公平。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尽管他们的眼睛确实相似，但他们确实不是同一个人。
她也该清醒一些了。
迟慕森借着车库里的灯光看清了她握拳的动作，也猜到她现在想下定决心，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车子慢慢开出车库。
他在路上还接了个海外合作方的电话，因为几乎全程都在用德语谈工作，丝毫没注意到身边康若宸专注又好奇的眼神。
等他打完这个电话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她家单元楼门口了。
康若宸不想影响他工作，本想尽可能轻手轻脚地下车，却在还没拉开车门时被他拉住手腕。
等他挂掉电话，她才好奇地问：“怎么了？是有什么工作要我现在处理吗？我带了pad，你等下啊......”
“不是，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
康若宸已经掏出pad的手突然顿住，视线忽闪，最后还是茫然地看向他。
“刚刚的工作是跟我有关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不在国内，所以你有没有想跟我说的话？”
她在听到这话之后还愣了半晌，大概是因为他突然要出国而觉得惊讶，沉默一阵之后才小声嘟囔。
“注意安全，要去多久呢？”
而他的表情瞬间明朗起来：“现在还不知道，应该至少一周。我到时候去跟肖执核对一下未来一段时间的工作安排，到时候告诉你。你想不想要什么礼物？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
康若宸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毕竟眼前的人到目前为止还是她的领导，下属让上司出差回来的时候给自己带礼物本就是不妥的，所以到最后还是避开了这个问题，下车之前只说了句“一路顺风”。
*
迟慕森准时带着肖执去了德国，在接下来的好一段时间里，康若宸都没收到他从内网发来的消息。
没别的原因，他现在有她的私人联系方式，用不着走内网渠道。
虽然隔着几个小时的时差，他还是会闲下来了就给她发在德国的见闻，每次都问她要不要什么礼物。
她自然不会回复这些消息。
那天下午下班之后，康若宸正好看到迟慕森前没多久发来的消息。
一张很漂亮的风景图，应该是他难得步行上班时发现的路边景色。
她很喜欢这种色彩搭配的感觉，所以破天荒地首次回复。
虽然只说了一句“很漂亮”，但他还是在瞬间就兴奋得差点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手舞足蹈。
原本还在犹豫那些礼物会不会让她产生心理负担，在收到回复之后，他就没再犹豫了。
因为长时间的加班带来了巨大的疲惫，她不想自己做饭，回家倒头就睡。第二天是休息日，她饿着肚子起来点了一份肠粉，吃过饭又缩回沙发上看书。
电视开着做白噪音，视线倒是始终落在画册上，手机被她随手放在茶几上。
她一般休息日都醒得晚，迟慕森的消息发来的时候她才在沙发上窝了不到两个小时。
他问她喜不喜欢吃奶酪，康若宸迟疑一阵，还是跟他承认了自己直到现在为止都还没尝过国外的奶酪，对方很快地回了一个“好”。
康若宸默默盯着这个“好”字沉默了好几分钟，脑子里再次混乱起来。
这段时间迟慕森都不在国内，她的个人生活也就随之恢复成了过去那样，每天都自己通勤，每顿饭记得就吃不记得就不吃，没有人坐在她身后盯着她画图也没有人带她去不同的海鲜店吃各种招牌菜。
自由肯定是比迟慕森在国内时自由的，但她反而有些不太适应了。
虽然现在能靠这样的通讯方式联系，但她觉得现在这样不太好。
某种想要寻求突破的心思突然占据了她的大脑，过去从未被她仔细思考过的问题如潮水般涌向她。
她不得不承认，身边随时都会冒出迟慕森的时候好像才是她比较开心的时候。
虽然她总是在纠结自己是否陷入了“迟慕森和康若阳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的认知障碍问题，但说实话，她在思考迟慕森提出的那个问题时就压根没有搞混他们两个人。
如果她在有迟慕森在身边的时候很开心，是不是也可以证明迟慕森确实能起到帮她调节情绪的作用？
或者说，她的情绪其实是跟着迟慕森跑的？
那这算什么呢？她也对迟慕森感兴趣吗？
虽然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对迟慕森的哪些方面感兴趣，但现在她确实觉得自己好像离不了他太久。
下午下班前总会习惯性想想晚饭要吃什么，随后就下意识看一眼部门的大门，这么多天下来，她都意料之中地没在门口看见那个拎着pad下楼来的身影。
有时候画图画到一半也会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一眼，身后自然没有人坐着，也肯定不会有人正在敲键盘或者看邮件。
当然了，更没有人提醒她应该把被她习惯性放在右手边的马克杯转移到左手边，直到她真正打翻过一次，她才反应过来迟慕森不在。
是的，那瞬间她想的是迟慕森而不是康若阳。
但她也没有忘记康若阳，每次接受什么重大任务之后都会下意识翻开那本从不离身的本子看一眼康若阳的脸，做决定之前也会在心里跟他说两句话。
这是她多年下来养成的习惯，就跟她睡前一定会检查工作邮箱一样。
康若宸懵懵地端来了自己的电脑，简单搜了一圈相关的话题，心里慢慢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我好像想清楚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那时迟慕森还在开早会，手机开了静音，振动时他只以为是什么app的推送消息或者不重要的邮件，所以压根没打算拿起来看。
等到散会时检查邮箱，他才注意到康若宸发来的消息。
他很难否认的是，在看到这句话的瞬间，他更多的是不安，而不是欣慰或者兴奋。
因为他知道康若宸在过去并不爱思考这样的问题。
那天晚上在车库里，她好像只是在被他催了很多次之后才做出决定，那应该并不是她的本意，所以这几天下来他并没有真正期待过从她那里得到什么答案。
现在再看到这样的消息，他只担心她会随后发来一句简单却掷地有声的“抱歉”。
万幸的是她发完那句话之后就什么都没发，好像还给了他时间调整自己的情绪。
康若宸其实在等他的回复，但没等到，以为他现在很忙，干脆就什么都没说，自顾自背着画板出门写生去了。
这种诡异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迟慕森回国那天。
他不想看到自己不愿接受的答案，也害怕失败，所以干脆没回复，这阵子下来也没再主动给她发消息。
两个人的最新消息来往正好停在她发的那句“我好像想清楚了那个问题的答案”，此后再无。
康若宸也忙得没时间管理什么好友消息，这段时间经常给她发消息的是已经开学并且正在忙着写论文的乔桉，两个人的话题无非都是些家常。
他出国时的行李并不多，这次回国却带回了大包小包，里面几乎全是给家人和康若宸带的礼物。
康若宸下班前接到了迟慕森的电话，问她今天晚上要吃什么。
霎时间，那种亲切感和熟悉感尽数回到了她的脑子里。
虽然这次他出差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但不得不说，康若宸很讨厌随之产生的等待的感觉。
他们最后选了一家还不错的法餐。
迟慕森在接她去餐厅的一路上都在等她先开口说话，然而两个人从头到尾的交流只有她刚上车时他说的“好久不见”和她的一声嗯。
直到坐在桌边，服务生还没过来帮他们点餐的时候，迟慕森明显比她先沉不住气。
“你之前说你想清楚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康若宸其实能猜到迟慕森早晚都会问她这个问题，但没想到这人会问得这么突然，眨巴眨巴眼睛，耳朵紧跟着变红。
他当然不可能错过这些微小的变化，声音再次变轻：“怎么了？”
这段时间他在德国过得并不安稳，但这种不安稳的感觉并不是来自合作方，而是全部来自康若宸。
他还在国内的时候习惯常去找她，试图跟她拉近距离使得她对他放下戒备，但这样做似乎效果甚微，她偶尔能在他面前展现出小女孩可爱的一面，可她随后又会立刻跟他拉开距离。
这段时间他在国外，他不知道要如何跟她保持之前的密切联络，用文字或者图片沟通又担心自己会因为哪个字眼或者哪个细节让她不开心，所以每天都这样惴惴不安地编辑文字发给她。
甚至在给她挑礼物的时候，他还在担心她看到这些东西时究竟会有怎样的表情或感受。
回国前他去了趟英国，专程见了汪屿的母亲，长辈在听过他的苦恼倾诉之后说他现在陷进了自己给自己设定的怪圈，既希望康若宸也喜欢他又不希望康若宸真的把身心都托付给他，给出的建议是让他跟随自己的内心，这次回国之后好好问问她。
如果结果是好的，那就坦诚地与她改变现有关系；
如果结果是不好的，那他可以再找找其他方向并为之努力。
所以现在迟慕森在等她的答案。
她犹豫一阵，还是鼓起勇气：“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迟慕森霎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