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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世事一场大梦(1 / 1)

本篇本来为出版书的独家番外,因为审核不通过被打回来,就此作废,就放番茄上让各位看吧。出版的独家番外之后会另写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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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棉踏到汉宁的土地上时,已经是大雪交冬之后。己亥年末,辞旧迎新总是乐事,家家户户都在阳台上挂起了腊肠和熏肉,在老旧的楼房前从下至上瞧,那风干的食物在窗前荡漾着暗红的身子——若不是念着华章日新,乍一看还真让人心惊。

姚可就是这个时候推开的窗,她朝楼下一望来人,便细着嗓子故作娇态喊:“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赵无棉被逗笑:“你少啰嗦吧,箱子太重,还不下来接我。”

此时正有人路过,她手里提着火红的袋子,双眼好奇地打量隔窗对话的二人。

赵无棉噤了声,低着头等姚可下来。

下来迎接她的却是两个人。

“棉棉,这是我姐姐,大三那年还住过我们宿舍,你记得吧?”

姚敏抢先一步拉过她的行李箱:“我来拎。你们先上去。”

赵无棉不撒手:“我自己可以的。你们带路就行。”

“哎呦,都是自己人还客气?”姚可大笑,“姐,你带路,我跟棉棉一起搬箱子。”

老房子里没装电梯,三个女孩半拉半扯,终于把那沉重的大箱子安全送至屋内。

姚敏洗了手,又招呼道:“我们两个也不太会做菜,叫了几个外卖,你吃完先休息。等姚可下个月放假了就带你出去逛。”

赵无棉摇头:“你们不用管我,给我个容身之处就行。”

“干嘛说的这么可怜?”姚可倒了水,放至她面前,“怎么想起来我们这过年了?家里有什么事吗?”说罢,又觉得此言不妥,便半开玩笑道,“老公也不要了?”

赵无棉夹起一块排骨,又仔仔细细将骨中的肉食尽,才抬头问:“姚可,你前年来江心演出,问我是不是过得不好。还记不记得?”

“记得。你那时状态很差。现在的状态看着也一般。”

赵无棉喝口汤,坦言道:“那时我的婚姻已经差到了极点。即便到了今日也没缓和……”话未完,恼人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秦时远的名字似盘踞在手机屏幕上。姚可看了一眼,便朝姐姐交换了一个眼神。

姚敏拍拍自己妹妹:“床好像还没铺。我俩去房间收拾一下再吃。”

赵无棉挂掉电话。

“谢谢你们。”她按住姚可的手臂说,“我来就是为了躲他们。多亏了有你们,我才能来这散心。”

“他们?”

“我的家人们。”

“已经闹成这样了吗?”

“都是他们在闹,”赵无棉语气倒不激烈,平静地叙述道,“所以我要躲。”

姚敏不解:“为什么事?”

“为我惨淡的婚姻。”

三人沉默少顷,姚可道:“单身真好。”

姚敏给客人夹了菜,又问:“你的家人们不同意你离婚是吗?”

“是的。事实上我丈夫不松口,我也离不掉。”

姚敏犹豫片刻,还是追问道:“那你们之间是存在了什么问题?”

“没有爱。”赵无棉垂眸,看着眼前的那盘绯红的小龙虾,他们曾经张牙舞爪地拥挤于竹篓内,一派生龙活虎相。只一眨眼,便成了盘中餐。

姚可疑惑道:“我记得你在结婚前告诉过我,你们的感情很好。怎么,这么快就步入坟墓了?这才几年?”

“那时是我自以为是。后来看清了,想通了。当然我自己也犯错了。”赵无棉三句便言闭。

姚敏看明白,往日种种,她是不愿再提,于是也消了声。三人默默吃菜,好一会儿,赵无棉又道:“谢谢你们。”

一顿饭结束,姚敏要赶着上班,姚可拉了赵无棉瘫在沙发上打游戏:“这要亏着我姐姐,今年过年在医院值班。我不放心她一个人,所以来这儿陪她……不然,你准备去哪散心的?”

赵无棉认真想想,答道:“不知道,那我可能就无处可去了。”

半晌,姚可又道:“没事儿,来了就安心住下,我姐在医院整日加班,正好你可以陪我。”

“你爸妈呢?”

“他们各自有家,从不管我们姐俩。”

赵无棉靠在她身边,少时,竟睡着了。醒来已是申时。姐妹二人都去上班了,屋子里只有她自己。

她点开手机,除了秦时远的两个未接来电,就是阿秋和赵无悔的电话。

还有一条微信消息。

赵无棉揉揉眼睛,便点开微信。

赵父的消息占满了整个手机屏幕:

棉棉:我和你妈妈整夜睡不好觉。奶奶每天都在问你哥哥,关于你的情况。你也该懂点事,快到而立之年,怎能如此任性?时远昨夜到宛东了,他说今年他跟我们一起过年。他不知道你去了哪,他想不到的是我们也不知道你在何处。时远孤身前来,每天都在陪我们几个老人家,真是让街坊四邻看了笑话:怎么只见女婿,不见女儿?我们生你养你三十年,不求你为我们床前尽孝,只想你能过得好。如今你闹这出离家出走,连过年都不回家,真叫我们寒心!

赵无棉面无表情盯着手机,片刻后,回道:“爸爸,谢谢你们说只希望我过得好。但可惜我过得不好。”

赵父回的快:“父母不会害你,我们从来都是为了你好。”

赵无棉不再回复。在她看来这句话前言不搭后语,且毫无逻辑。两代人起矛盾,从来都是先打感情牌:我是为了你好。直到最后图穷匕首见,便漏了馅:我生你养你,我的道理就是万物之理——于是“父母”二字不再是他们的身份,而转化成了客观唯心的“理”。

她又回了阿秋和赵无悔的微信,告诉了他们自己已到达目的地,不必再挂心。

秦时远的长篇大论她从未点开细看。只有一点,她回复的认真:既有家丑,我已不怕外扬。

人一进入陌生的环境,总会有些惶惶。但若过得不好,离乡别土也可慰情。赵无棉站在阳台上眺望远方,融入眼的景物虽不及江心半分,却叫人神怡。

秦时远的电话总是来的不合时宜,就比如此时此刻。

接了电话,却是缄默。

赵无棉等了又等,于是先开了口:“什么事。”

对方问:“你在哪。”

她回:“你又在哪?”

“我在你家。”

“为什么去我家?”

“替你尽孝。”

赵无棉闻言便笑:“谢谢你,你真好心。”

“你疯了是不是?”对方恼怒道,“我又是哪里对不起你了?给我们玩这出?你是小孩子吗?”

“我不是小孩子,我就是单纯的精神不正常。你有这样的太太,不怕被人笑吗?”

秦时远又不说话了。

赵无棉也不再开口。等了等,又听他说道:“有什么事我们当面好好谈。”

“我不信。”她笑嘻嘻地说:“你会跟我爸妈一样,说你做什么都是为我好。”

“我就是在为你好,我难道会害你吗?”

赵无棉随即挂了电话。

当铃声再次响起时,她关了手机,回到客厅打开电视。

电视屏幕好似不太清楚,上面显示的人影异常模糊,赵无棉瞪着眼看了些许时候,才反应过来是眼泪蒙住了视线,于是她擦了泪继续盯着显示屏。

“汉宁晚间新闻为您播报……”

泪水又涌上来,她抬手继续擦。

“武汉市卫健委发布通报,截止今日19点20分,已发现27例不明原因肺炎患者……”

赵无棉揉眵抹泪,顺便捕捉到“武汉”二字。

她脑子里浑浑沌沌想着几天前姚可在电话里兴奋的声音:“汉宁离武汉超级近,我们元旦去武汉玩怎么样?正好我要去那儿出长差,你跟着我一起。”

武汉市八街九陌,接袂成帷,与江心市尽不相同。赵无棉因着心事重,玩了两天也兴味索然。姚可忙完工作回到宾馆,见状道:“可能你不适合在大都市散心,还是要回汉宁修养身息。我这两周是陪不了你了。”

赵无棉于是告别了好友,又独自回了汉宁。

走回到姚可家楼下时,正是午饭时间。虽是冬天,家家户户都半开着窗,冬季的寒风一阵阵往前扑,吹动高挂于阳台上的晒干的吃食,吹冷赵无棉本就寒着的心。她仰视上方一排排的腊肉,莫名觉得胆战,又想汉宁的寒风不够凛冽,不然那吊挂着的血色的腊肉怎么只有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却始终不被吹落呢。

这天,赵无棉醒来时见到窗外阴沉沉的黄昏,已经数不清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天,只记得再也没有电话打扰过她。只是这样想着,秦时远的电话又来了。赵无棉盯着窗外暗色的夕阳,十秒后,才接了电话。

“你在哪?”

“又怎么了?”

“病毒随处都在蔓延。你还不回家?”

赵无棉迷迷糊糊坐起来:“什么病毒?”

秦时远停顿数秒,再开口时已有些暴怒:“你到底在哪?急死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姚可的电话打通时,赵无棉正浑身起寒。她在狭窄的阳台上踱步快半个小时,日暮缓缓褪去,深青色的天上挤满了暗灰色的云。

“哦。棉棉。”电话那头的声音虚虚传来。

“你怎么才接电话?我听说武汉的情况很不好?你还不回来吗?”

姚可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回道:“我这边没事的。过几天我就回来。”

“为什么要过几天?你上次不是说十八号就能回来吗?”

姚可却没了声音。

赵无棉怔望着窗外的暗沉沉的云慢慢吞吞的碰撞,再移动。

“棉棉,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跟我姐说我不在武汉。我又去别处出差了。”

“你在说些什么胡话?”

许是下午睡了太久,晚上又睡不着了,赵无棉在黑暗中瞪着眼睛,脑中回放的是姚可虚弱的声音:“我发烧不退已经有几天了。去了医院才发现那里人满为患……我已经住院了,你先别急,这里有很多人都是发烧咳嗽的,你放心,我都住上院了,没什么大事儿的。过几天就好了。你不要告诉我姐,本来没什么事,只是发热,不一定是真的感染上那个病了……”

赵无棉不信她的话,因为那短短几句话她说的断断续续,电话那边还充斥着嘈杂的人声。她辨别不清。

赵无棉摸索着开了灯,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十四分。她打量着正对面惨白的墙,发了会儿呆,僵着手指点开了手机屏幕。

上个月起,她就关闭了所有的手机软件的推送消息,再次打开时,显示屏上似乎在为她展示一个新世界。

赵无棉自认为是个怀旧的人,她已长大成人,却又憧憬儿时的旧世界。闭开手机的这一小段日子,在她脑中浮出的,总是上世纪的黑白电视,bb机。还有千禧年之后的小灵通,随身听。再有小学时,她也曾经历过一次病毒蔓延的特殊时代——“非典”二字蓦然闪现脑中。她搭在手机上的食指裸露在空气中,凉意从指尖推入到身体里。

手机上出现的四个字又刺进眼:武汉封城。

这一夜实在焦灼。赵无棉捱到早上六点,忍不住向姚可打了三通电话,却无人接听。于是又向她发了一条条的微信。到了六点五十分,她终是打给了一夜未归的姚敏。

“喂,棉棉。”姚敏的声音也透着疲惫,“你怎么醒这么早?昨天姚可微信上跟我说她前几天临时接到通知,又去上海出差了。还好她提前走了。”

赵无棉右手撑着手机,微微颤抖。

“你又什么时候回来?”

姚敏答道:“我怕你在睡觉,本来准备中午再打给你的。我们医院也是人山人海……汉宁离武汉太近了……所以我前天就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我想,我这几天就住值班室了吧。我没想着跟你们说,没想到武汉越来越严重,我也是瞒你们不住了。我这边会保护好自己的,你就呆在家少出门好了。你可别跟姚可说,省得她担心。”

姚敏挂了电话后,赵无棉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床上坐了好久。

赵无悔的电话又吓得她手臂一震。

“棉棉,你是不是在汉宁?”赵无悔急道,“你赶紧回来!”

赵无棉听到哥哥的声音,眼泪便留了下来。

“回不来,大家都在往外逃,我买不到票。”

“那怎么办?”他声音也躁起来,“那怎么办?”

“你别跟家里说……”

“我没说,我哪敢说?”

两人都静了会儿。赵无棉哭着道:“哥哥,我在这儿有住的地方,我不会有事。”

“那你不要出门,千万别出门。”

“我不出门,可是家里就我一个人。”

“你不是跟两个朋友一起住吗?”

赵无棉放声大哭:“我联系不到姚可了。”

赵无悔花了二十分钟,终于听明白了情况。

“棉棉,你冷静下来。她住的宾馆地址你还记得吧?你看看那附近有什么医院,然后给这些医院打电话。再不行就打武汉市长热线。”

“还有,你现在联系秦时远。他昨晚被单位紧急召回了。”

赵无棉又问:“紧急召回?江心也有疫情吗?”

“哪里没有的?正撞上春运!全部散播开了。”赵无悔道,“你联系他,让他不要担心你,他真的担心你。你告诉他,让他帮忙跟你爸妈还有奶奶说,你已经回江心了……毕竟你已身处泥沼,三个老人要是知道了,别本来没事还吓出病来!当然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保护好自己!!”

赵无棉挂了哥哥的电话,努力平复好情绪后,又打给了秦时远。“时远,你回江心了是吗?”

“对,昨天接到通知就给你打了电话,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挂了。”

“对不起。”

秦时远似是怔住,须臾,说道:“你到底在哪?你能不能告诉我?”

“我在汉宁。”赵无棉直截了当,“你现在听我说,我回不去,但我很安全,你不用担心我。但请你不要告诉我爸妈和奶奶,你跟他们说我已经回江心。行不行?”

“不行。”秦时远斩钉截铁,“你买不到票是吧?我现在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她打断道。

“总有办法。”秦时远话说的慢,“你把地址发过来,我去接你。总有办法。”

赵无棉左手捏着被子一角,在床上坐了一夜,她的大腿根早已发麻。

“时远,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形象?”

秦时远难得听她好言好语。

“不知道,大概是让你讨厌的样子吧。”

赵无棉诚实道:“我是说你的工作形象。克尽厥职,清正奉公,你在我心里是这样的。”

秦时远没说话。

“不要做徇私之事。不然我才是真的讨厌你。”

赵无棉等了等,见他不语,又说:“你安心做好你的工作,我不会有事。”

秦时远道:“你保证,随时跟我保持联系。你保证。”

“好。”

赵无棉坐在阳台上,听到一声声哀吟,这音不像是人声。可能是寒风催树,抑或是雨袭窗台。这屋子空荡荡就她一人,挂在她头顶的腊肉熏肠依旧没入谁的口。春节还未结束,满城却没有一点红色。赵无棉仰头,那腊肉在她上方轻轻晃动着。她便想,这肉都晃了这么久,怎么还不砸下来?

客厅的电视喧闹着,赵无棉早上把它开到最大声。只是一坐于阳台上,她侧耳倾听,又听不清了。

姚可失联已经五天了。赵无棉在大年初三接听到武汉某医院的电话,此时电视里正回放着年三十的春晚,她已经对着电视看了三天的节目,却依旧不记得晚会的内容。只记得电话里说:“没有找到您要找的人。请您再去别的医院问问。”

于是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冰消瓦解。

她去了汉宁一院,在医院门口打电话给姚敏。

好在正是姚敏休息时间,她穿着厚重的防护服,站在远处的坡上对着赵无棉招手:“你怎么来了?离我远一点!就站在那说!”

赵无棉戴了三层口罩,此时已经被浸湿:“我找不到姚可了,我找不到姚可啊!!”

两个女孩都没有力气面对面说话,因为她们不能离太近,而离得远了说话就得靠喊。她们俩都筋疲力尽。

姚敏站在院门前的台阶上给赵无棉打电话。

赵无棉站在台阶下接了她的电话。

终于把事情捋清后,姚敏的声音也在发颤:“怎么会这样呢?她怎么不跟我说呢?”

“我二十四号就报警了。直到刚刚武汉警方才回复说,姚可在给我打电话的前三天已经回咸宁了。”赵无棉被泪糊的看不清眼前的物,只看到姚敏白色的身影。

“她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听到她周围是什么声音?”

“很吵,我听不清。”

“是不是在医院里?”

“可能是,但我听不清。”赵无棉灵光一闪,又喊道:“她是不是住的汉宁的医院?”

姚敏再次朝她招手:“我从我们医院开始查,你就呆在家里打电话问!!”她竭力喊着,“你现在回去!回去!!不要再出来了!”

赵无棉挂了电话,使劲朝她挥手,看着对面的人走进医院。

去了一次医院门口,赵无棉心里有了数——为何武汉的医院回复的如此慢,因为每家医院都挤满了来就诊的患者,离开了医院,街道又是空荡荡。视线转到医院之外,汉宁就好似一座空城。

赵无棉回到家,开始查询汉宁所有医院的联系电话。

用笔记下一串串电话号码时,她的手是颤抖的。

每一家她询问过的武汉医院,给她的回复都是:我们没有查到您说的人,死亡名单里也没有。

“死亡”二字第一次飘进她耳朵时,她恐惧地盯着电视屏幕中正在活动的人物。

若不把电视声开大些,骇人的寂静会更大声的涌入她的双耳。

那晚的赵无棉又是睁眼到天明,然后给爸妈和奶奶一一打电话。

“棉棉,你怎么总不接我们视频?时远说是因为你一个人在家越来越嗜睡,所以接不到我们的视频。”赵母问,“你没发烧吧?你量了体温没有?你可要注意!”

“小棉花,怎么不接我的视频呀?”刘宛英说话间还有几声咳嗽,“……我们这里倒还好。你不用担心我们,时远这些天是不是特别忙啊?你一个人在家呆不呆得住?不要急的啊……”

挂了电话,赵无棉给手机充着电,继续查下一家医院。

也不知打了多久的电话,敲门声骤然响起。

赵无棉心知,又是社区的工作人员。

她开门,对上的就是两双委顿的眼。

“还是一个人吗?”站在左边的男子问她,一边拿起体温枪。

一旁的女子刚爬了楼,还有些喘:“喏,这是这周的爱心菜。”她一袋东西放在门外,“已经消过毒了。不放心可以自己再消一次。”

就在两人转身离开时,赵无棉问:“只有你们俩吗?”

两位工作人员同时回头。

“一周了,工作的只有你们俩吗?”

那女子明显是累着了,她左手下意识扶了一下自己的腰。

“我们迎春社区一共两千三百四十二户,五千六百六十五人。社区人员……对,只有我们十三个人。”

赵无棉拿起袋子:“辛苦你们。谢谢你们。”

那二人随意摆摆手,就马上往上一层楼走。

赵无棉把袋子放至一旁。继续站立在门口。

等那二位社区人员再次下楼时,见赵无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你这是?”

赵无棉颔首:“现在社区应该很缺人吧。”

那男子点头:“是的,现在非常缺。”

“我愿意当志愿者,和你们一起工作。”

那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整天一个人在家,可能会有些呆不住的,”那女子笑道,“志愿者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当。我们这个工作虽不像医护那样站在前线,但是也挺危险……”

赵无棉走进屋内拿起手机,点开钉钉给他们看:“我自己也是公职人员。”

那女子看了看屏幕,又抬头看她:“你哭过吗?眼睛都肿了。为什么事?怎么每天家里就你一个人呢?”

赵无棉关了手机:“这家的户主叫姚敏,就是您刚刚说的医护工作者,已经在前线呆了快一个月了。她的妹妹现在……”她顿了顿,想到生死未卜四个字,又不愿说出口,“她妹妹现在失联了。”

“怎么失联了?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她感染上了病毒,应该在汉宁的某家医院,或许她手机没电了,也可能手机掉了。”赵无棉肯定地说,“或者手机坏了,她人不会有事的。我只要查到她在哪家医院就行。”

两位社区人员见她有些神神叨叨,便心生怜意:“现在每家医院都缺人手,跟我们社区一样。所以找人啊,回复啊,都是有些慢的。你耐下性子等一等。不要着急,没有事的。”

赵无棉又把话题转回去:“希望你们能考虑一下,我既是一名公职人员,也是一名党员。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工作。”

迎春社区的确缺人手。第二日上午,那名社区工作人员就再一次敲响了房门。

“我们上报过了。现在的情况,确实人手紧缺的很……哎!!”她沉沉的叹了口气,“但是我还是想事先跟你说清楚:你也能看到的,我们没有防护服,现在什么防护服啊,护目镜啊,都缺的不得了。所以我们单位的人都只能穿这个……”她张开双臂,给赵无棉展示套在她身上的雨衣:薄薄的两层。

“好。”

那女子又说:“我看你自己精神状态也不太好。我们每天除了挨家挨户的送菜,量体温之外,还要接电话,听居民们的需求,现在我省的确诊人数一直在上升。如果有发热的人啊,可能需要大家一起排查,然后送到医院。因为救护车已经不够了……”

“了解。”

那女子见状,便递出了拿在手上的两袋雨衣:“那你穿上,跟我下去吧。”

赵无棉接过雨衣,又穿在身上。接着带上了一层医用口罩,又戴了层棉质口罩。全部穿戴整齐后,再看向那女子,见她也正看着自己。

“谢谢你。”她伸手到一半,觉得不妥又缩了回去,“特殊时期,不能握手。我叫李相蓉,是迎春社区的书记。”

“好。”

“我们都挺一挺,会过去的。”

“好。”

赵无棉直挺挺地站在小区楼下,看着李相蓉指挥:“物资昨天送的差不多了。我们现在两个一组,继续排查。就按照昨晚的分配来。我和金弛就去旭和小区,负责一到六幢的排查……”几乎都分配完后,她才回头,“小赵,你去社区办公室负责接听电话,我已经打过招呼了,那里会有人接应你。”

迎春社区办公室的西南角处,堆放了些雨衣和消毒液。有两个戴着红袖章的工作人员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赵无棉被安排在一张空桌前,才刚坐下,红色的电话就响起来。

“您好,迎春社区。”

“我烧了3天了。我每天都想吐,怎么办啊……”

赵无棉听到电话里的哭腔,也跟着红了眼。

“我妈上周好不容易送进医院了,我不敢出去,我怕交叉感染……家里就我一个人,我都害怕啊……”

“您是密接接触者?那您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要隔离。请把家庭住址和联系电话报给我。还有您现在的情况,烧多少度,咳不咳……”

挂了一个电话,另一个电话又紧跟着响起来。

赵无棉接起,对面却无声。

“喂,您好,听得到吗?”

“我父亲没了。”电话那头的男子声音很轻。

紧接着,电话里又响起两个女子的哭喊声。

“我打电话给120,他们说现在救护资源特别困难,要排队几个小时,没有办法。”他继续说,“我们没有办法,他们也没有办法,大家都没办法……”

赵无棉张嘴,却被堵住了喉头。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呢?”他又问。

凌晨一点,防疫部门工作人员走出小区。

上午求助的男子低着头,和一位年轻女子一起搀扶着一名老妇人。

赵无棉和社区同事们站在一旁,他们的对面站着殡仪馆工作人员。

大家都带着厚厚的口罩,每个人都相隔两米远。

殡仪馆一名工作人员拿着纸和笔走向家属。

“请您节哀。”赵无棉听到他们低沉的声音,“因为是传染病原因,需要直接火化遗体。请家属签一下这个协议……”

老妇人已站不起来,年轻女子用劲搀着她。

当运送遗体的车绝尘而去时,赵无棉便看到那女子飞奔向车走的方向。

“爸爸!!!爸爸!!!”她哀嚎,又扑倒在地。

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伸出手向她走去,却被三位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拦住。

“我们来,我们来扶她,你们退后!”

赵无棉眨眼,鼻梁上的口罩湿了一块,随即视线又模糊起来,她只得再眨眼。

不多时,小区西门又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李相蓉随手碰了一下离她最近的赵无棉和金弛:“应该是九号楼的那户人家……你们跟我过去。其他人回办公室,对一下第四轮的排查户和物资!”

赵无棉跟着她们往九号楼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刚刚失去父亲的两个年轻人,朝着殡仪车的方向磕头。

这段时间,救护车的声音时常在夜里响起,居民们都已习惯在那声声呼救和哭喊声中入睡。

赵无棉在夜色中恍惚想,正月本是恭贺新禧,张灯结彩的月份。

救护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楼前,小区里的路灯还算亮堂,把李相蓉额前的汗都照的清楚。

“是九号楼605那家!”她朝刚下车的两名医生喊,“我们小区没有电梯,需要爬上去的,辛苦你们!”

两名医生身穿防护服,都对她点点头。

个子高一些的那名医生在跑向楼内时,忽然朝着赵无棉的方向偏头看了一眼。

赵无棉看不见他们的脸,只把目光随着二人。

两名医生护着担架下楼时,家属也尾随其后。

李相蓉伸着头问:“她怎么样?她是怎么样?”

赵无棉眼见担架上的妇女皱着眉紧闭着双眼。

那名个高的医生随即伸手拦住:“家属不要跟了,你们回家。”

赵无棉听这声,似是有些熟悉。

路旁又有喇叭声从远处飘来:“……定期消杀勤洗手……”

金驰刚刚走至一旁接了个电话,又小跑过来:“李书记,王副书记感染上了。”

李相蓉转头。

“他每天都要送多个病人转诊……”

“那之后这项工作……”

“之后这工作我来做。”李相蓉果断地说,“现在回办公室,我们先分配好明天的工作。”

社区里的每项工作都繁杂琐碎,赵无棉也跟着大家夜以继日。李相蓉年过四十,腰椎不好,但做什么工作都第一个冲向前线。

“……先送这三个病人去医院……”她拿着笔和单子,“好在他们三个都是轻微症状……”

赵无棉见她又撑着腰,于心不忍:“李书记,这里的工作需要领头人,您走不开的。就让我来送他们吧。”

李相蓉刚要拒绝,又被一个电话打断。接完电话后,她神色复杂道:“我确实走不开。那行,就辛苦小赵跑一趟了,你送到门口就回来,回来时做好消毒。”

赵无棉答应好,就拿着单子走了出去,却见金驰又满头汗的跑过来道:“防护服没了,一件都没了。”

他额上的汗流至眼角处,又滑到口罩边缘。

“没事,我多套了几件雨衣。”赵无棉不由分说,准备爬上载着三个病人的小电车。

“哎……这不行!”金驰急忙拽住她。

赵无棉示意他看向车中坐在后面的一位病人:她已没了力气,紧蹙着眉靠着车身。

“这车是不是已经消过毒了?”

“是的,消了三遍。”

“那没事,我跟他们也保持了距离。都带了口罩,没事的。”赵无棉挣脱了他的手,“我听说王副书记的家人先感染上,再传染给他的。那就不是被送诊病人传染的。”

赵无棉爬上车,向同事招招手,然后迎着风前行。

医院门口停着一辆辆救护车,不多时,那排排车辆又嘶哑着叫声陆续离开。

赵无棉在门口犹豫了会儿,准备直接将病人送到医院大堂内,谁知刚走到台阶,那位虚弱的女病人就直勾勾倒了下去。

幸有医生看到,马上有身穿防护服的工作者将她背起。赵无棉心惊,一时间也跟着她们往里走。右方又有两名医生赶来,其中一位倏地挡在她身前。

“病人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他发急道,“你进来干什么?你进来干什么?”

赵无棉没反应过来,只愣眼看他,又继续往导诊台走。

那医生见她不听劝,情急之下抬起手中的黑色水笔,推向她肩膀。

“你别进来,别进来!”

院内畅叫扬疾,病人和医生都乱作一团。赵无棉耳中嗡嗡作响。她想,或许是耳鸣。她很多天都没好好吃饭休息,竟也没有被感染上,真是幸运。

“赵无棉,你听到我说话没有?”那医生吼道,“你要是没病就出去!”

导诊台嘈杂不堪,一名护士瞥见推搡的两人,伸着脖子大声问道:“是什么情况?”

赵无棉有如见到救命稻草,也朝那护士大叫道:“你们有没有收过一个叫姚可的病人!姚可!!二十八岁!是个女孩!!二十三号失联的!”

耳内轰隆隆作响,那声嘶力竭的话音一出,瞬间被周围的喧嚣淹没。

赵无棉被那医生推了出去。

她又听这人说:“别犯傻。保护好你自己。”

然后眼见着他毅然转身,走回不测之渊。

他的防护服上写着黑色的名字。

林衍。

行至院外花坛处,赵无棉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期间听到有人细声询问,有人轻声安慰。她不抬头,只在那行号巷哭。

救护车载着枯蔫的生命,急促地进入大门,又呼啸着驶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平复下心来,腿也蹲麻了,于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花坛中一片黄绿色,赵无棉发了会呆,又注意到那一片枯草中点缀了几处水红。

她不好拿手擦眼睛,于是照旧使劲眨了眨眼。

那是几朵报春花。

世间万物真是奇妙,寒冬一来,那常青之物便摧枯拉朽般地消逝。四季轮转,又生出新的生命。冬去春来,周而复始——事物发展的道路确是曲折的,但发展的总趋势都是前进的。

少顷,她撑着地面站起身来。站稳后又拿出手机。

屏幕上出现了几个未接电话。其中一个是姚可的。

赵无棉战栗着回拨过去。

是一个护士接的电话。

“你好,是姚可的家属是吧?”

“嗯。”

“她现在可能没力气说话。第一批感染的人,受的罪最多吶……哎,抢救了这么久,好在年轻,还是拉回来了……”

赵无棉的耳鸣又发作起来,她听不清那位护士还说了些什么,只问到:“她在哪?”

“本来在汉宁四院住的院,二十五号转到我们院来了……”

赵无棉又给姚敏打了电话。她接听时低头凝视着拥挤着齐放的报春花。

原来已到立春了。

回到社区办公室时,又听到救护车的咆哮声。李相蓉依旧撑着腰:“小赵,你没穿防护服,又去了医院,先在家待几天吧。”

“好。”

“大家辛苦啊。每天都在连轴转。”

“身子辛苦些倒没什么,主要是心理也要承受点压力。每天都怕被传染上。”

安静了片晌,又听李相蓉道:“要感染都一起感染了。要是能扛过这一关,等春天到了我们一起去武汉看樱花。”

二月中旬,汉宁市所有住宅小区实行24小时封闭式管理。赵无棉站在阳台,瞧着那一排排绿色的临时围栏将小区与外界阻挡开。她再眯着眼往远处瞧,围栏延伸至前,蜿蜒起伏,好似一字长城。

她又看向楼下的社区工作人员们,三三两两的穿着军绿色的棉衣,戴着红袖章,身旁还跟着身穿防护服的消杀人员,在围栏内徘徊。

李相蓉拿着喇叭,仰头对着居民楼喊:“守住一米线,守住健康线……”

赵无棉把窗子推开了些,身子靠着窗台往下望。

李相蓉把喇叭从嘴边拿开,又呼道:“小赵,进屋去!去看电视耍手机!我们一会儿要做摸底排查了!”

赵无棉朝昔日的“同事们”招招手。

进了客厅,她照旧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大。俄顷,又听到窗外的喇叭声:“街坊邻居一条心,抗击疫情有信心……”

姚可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但还要去定点医院隔离。赵无棉和她视频时,见屏幕里的人变得暗沉沉。

“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黑了这么多啊?”

姚可精神倒很好:“我身上还有几处溃烂呢……满身都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回来。”

“肯定能养回来,你只安心养病就是。”

“我姐还没回来吗?”

“没有,这家就我一个人。”

姚可便虚弱的笑:“还好你来了,还留了个看家的。”

赵无棉不满:“你怎么回了汉宁,还骗我说在武汉?”

“我怕你们来看我,当时的情况,没什么病还是不要进出医院吧。而且我感觉自己没那么糟,想着打个吊水就回去,哪知道在医院长廊里晕过去,直接住上院了。我又想着等病好了再告诉你们也行,没想到当天晚上就喘不上气……后面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无棉挂了视频后,又打给了奶奶。

刘宛英说话间依旧有咳嗽声,她每咳一声,赵无棉就会想起追着救护车哭嚎的家属。

“我没有事,就是普通感冒。”刘宛英道,“你不要担心,照顾好自己。”

秦时远的电话从来都不会落下,这天他再一次打来时,正遇上小区排查,赵无棉一边接了电话,一边给工作人员开了门。

“小赵,今天体温也正常吗?”

赵无棉透过金驰的肩膀,见对门家贴上了封条。

金驰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去:“他们家有两位确诊了。所以说你一定要注意好。”

“好的。我体温正常的。”

“之前是有援鄂医疗队,现在好了,还有援鄂志愿者了。”金驰抬起体温枪往她头上一扫,“所以你不用操心我们了。老实在家呆着就行。就上次,你没有防护服还往医院里闯。你知道,有个好心的医生直接打电话到我们社区了,就说了这件事,李书记知道这件事后把我好一顿说。那我当时哪里拦得住你啊!还好你没感染上……”

送走金驰,赵无棉继续跟秦时远说话:“我要午睡了。你忙去吧?”

秦时远那边却没了音。她拿开手机看了看屏幕,见电话还通着。

“喂?时远?”

秦时远似乎是咬牙切齿的:“赵无棉,你不要命了?”

赵无棉否认:“我要啊。”

“你骗我说一直在家呆着,怎么又去做了志愿者?”他语气不善,“你这么无私是吗?还往医院闯……你,你真伟大!”语毕便挂了电话。

赵无棉怔住,过会儿又给他发了条微信:我现在不做了,我在家呆着呢。

末了,又补了句:你别跟我爸妈瞎说啊。

秦时远回的也快:我偏要说。

赵无棉来汉宁的初心只是想散散心,没想到在这地儿一呆便是数月。

湖北省的确诊数字一直在以四位数递增,赵无棉每天的生活就是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社区工作人员们拿着喇叭或消毒水,行至一栋栋楼房;看着救护车急驶进来,又飞奔出去;有时还看到一家三口互相搀扶着,走过楼下狭窄的通道。

朝来暮去。

这天晚上,客厅内依旧充斥着电视发出的喧腾,赵无棉坐在阳台窗边愣神,却听闻不远处传来歌声。

听了好久,她忆起,他们唱的是《歌唱祖国》。

她缓缓站起来,探出身子往外望。

这歌声来自家家户户,再从四面八方聚来。

“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

赵无棉恍惚中,又听着电视里播报的时事新闻:各地援助医疗队不断进鄂;接力护送医护人员爱心车队火速组建;志愿者们一呼百应,筹措善款,捐赠物资……

窗外的歌声振聋发聩,播报员的声音铿锵有力。

赵无棉终于听清:“围城之中,生死与共。生命至上,举国同心。”

她想,百折不挠,愈挫愈勇,便是中华民族延续至今的根本。

她又想,遭此一劫,便觉在生与死面前,生活中的悲欢合散还算得了什么?皆为腹背之毛罢了。

三月中旬,汉宁市宣布解封。

时隔两个月,姚可终于回到了自己家。

赵无棉倒没急着回老家,安顿好姚可后,又去医院远远看着姚敏和其他医护人员一起上车,他们即将被送至定点酒店隔离。

本院的一小批医生护士们,还有些自发过来的群众,正送别着援鄂医疗队的同志们上车。

自古别离都是迟迟吾行,这一仗也确实打的悲壮。

赵无棉混在两个迎春社区志愿者身后,正准备转身回家,却被熟悉的声音叫住。

“你们还好吗?”

赵无棉站定身子,没回头。

“我们都挺好的。”有人答道,“我们社区除了王副书记,没有再感染上的了。”

“那就好。”

赵无棉听他们寒暄,又回身。

她看着立于对面的人,想说句好久不见,又觉得这句话太俗气。

林衍倒是坦然:“好久没见了。”

“是。”

“还在做志愿者吗?”

“没有了。”赵无棉道,“我往医院闯的那天,是你跟我们社区主任告的状吗?”

“对。”林衍朝她点头,“你也还好吧?”

她也笑:“挺好的。没想到还能跟你见……我是说,还能在这儿碰到你。辛苦你们了。”

“职责所在。”他道,“这一战可总算结束了……短短几十天,我见到的生死离别,比行医的这几年都要多的多。”

赵无棉道:“生命易逝,我也见识到了。”

林衍又问:“找到你朋友了吗?”

“找到了。她已经康复了。”

每个人都戴着厚厚的口罩,此时所有人的情与意都只藏在眼里。

“真是万幸。”林衍与她隔了一米多的距离:“你该注意些,要保护好自己。”

不远处,已陆续有医护人员上车。

赵无棉向他示意:“回去吧,别误了车。”

林衍颔首,便向大巴车走去。到了车门前,又回身对她挥手。

“你多保重!!”赵无棉朝他喊。

也不知他听到没有,大家都在对着大巴车挥手致意:“多保重!多保重!!”

属于人民的战争终将被人民所战胜。赵无棉望着战士们送别着战士们,当真是这座刚刚回生的城市中最美的一道景。

立了春,遇雨水,听惊蛰,感春分,过清明。

春逢谷雨晴。

武汉也解封了。

历时76天,属于人民的战争终归被人民所战胜,迎来春天的是勇立潮头的中华儿女。

姚可恢复的很好,姚敏也总算回了家。姐妹俩在赵无棉走的前一天,终于做出了一盘像样的油焖大虾。

“特地为你饯行而做的,不管好不好吃你都得吃光!”

赵无棉很给面子的扒了半盘。

吃完饭,姚可把收到的快递一一整理好,又抽出一张信件:“棉棉,这是你的,从宛东寄过来的。”

“哦,那应该是我哥哥寄给我的。”洗好手,赵无棉拆了信件,从里面拿出一张布满黑字的纸。

“这是什么?”

“我的离婚协议书。我让他寄到我哥家,再让我哥寄给我的。”

“这么麻烦?”姚敏问,“何必多此一举?”

赵无棉道:“我有我的顾虑。”

“原来是拿到这张纸,你才肯回家的。”姚可笑她,“我还真以为是舍不得我们呢。”

赵无棉只顾看协议,却没拿稳信封,那口子一歪,里面就滑落出一张已枯黄的树叶。

姚可捡起:“这是什么?”

赵无棉看了眼:“是江心的枫叶。”

四月初时,秦时远就问她何时归家,她便提要求:“你什么时候同意离婚,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凭什么?”

“不凭什么。我的人生还长,你的也是。生命多宝贵,我要健康的活下去。”

“你在说些什么东西?”

赵无棉看着楼底下万物更新一片绿的景色,静了五秒钟,说道:“时远,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对方没说话。她就追问:“你自己觉得呢?”

此时二人分居已有小半年。

“那你跟谁是一路人?”

“不知道,但我确定不是你。我们俩为这场婚姻浪费了彼此近三年的时间,我不想再耗下去。”她又诘问,“你觉得呢?”

“棉棉,他这是什么意思啊?”姚可拿着枫叶,打断了她思绪,“落叶归根吗?”

赵无棉不语,在微信上问秦时远:“你是在树林里寄的协议吗?怎么还掉了片叶子?”

秦时远回了条语音,没好气地说:“看着形状好看,寄给你当书签的。”

赵无棉走的那天早上,李相蓉竟也起了个大早,站在小区门口送她:“小赵,别忘了我们要一起去武汉看樱花的!”

赵无棉戴着她送的护目镜和口罩,朝她挥手告别。

赵无棉上了车,告别这座历经磨难的城市。她坐在靠窗位置,眼见对面处的高铁追风蹑景,中国速度一向惊人。

四月春满人间,阳光透过窗子,包围了整节车厢。赵无棉被这光沐浴的暖洋洋,于是闭眼慢慢入睡。

当她睁开眼时,那春光照旧不减。想必,明天太阳也会照样升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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