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对上叶锦州眼中闪烁的笑意,邵秋实无端端想起这句话。
哦,也不是无端端的。
而是因为在叶锦州帮忙“辩白”之后,所有看客怒瞪邵秋实的目光更是明晃晃地写着“竟然羞辱这样美好这样大度受了奇耻大辱还愿意不计前嫌帮你说话的叶郎君,小小女娘,不识好歹”。
邵秋实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中,深觉在叶锦州这妖孽面前,有玄凤真灵和鸿运傍身的傅棠都不算什么了。
“以文会友?对啊,”吴谦忽然大彻大悟,“今日文会,君子六艺皆可比试,又不单单只有一个投壶。投壶不及你,我们这么多读书人,尽皆英才,难道君子六艺还能不及?”
经吴谦提醒,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
这边站出个青年:“太原赵印,愿以茶艺讨教这位小娘子。”
那边站出个中年:“太原钱方,愿以棋艺请这位小娘子指教。”
老学究也摸着自己的山羊胡:“某别的不行,字写得尚可入眼,也请小娘子指教一二。”
邵秋实前世年少修仙,不足三十岁便已是元婴大能,要知道这个年纪许多修士还没结丹呢。
例如邵秋实后来的师尊燕南回,三十四岁筑基,五十岁才借助药石勉强结丹。金丹凝结的就是他五十岁前日夜为不能结丹所苦的容貌,本还尚有几分清隽的五官只剩疲倦和刻薄。
邵秋实能够年纪轻轻便结出元婴,除了因为根骨绝佳,自身勤勉也是必不可少。
仙路漫漫,邵秋实日夜苦修,自是没什么时间去学琴棋书画君子六艺的。
投壶尚且可以靠霄光火文神印取胜,君子六艺却是必败无疑的。
思及此,邵秋实正要认输,颜馥忽然贴在她耳边道:“你若应战,无论输赢,我每局皆给你一百两。”
邵秋实眼前一亮:“一言为定?”
颜馥的语气笃定,自有身为天玑珍珑阁大小姐的财大气粗:“一言为定。”
于是邵秋实到了嘴边的拒绝就变成:“开始吧。”
邵秋实知道自己必输无疑,但没办法,颜馥实在给得太多了。
一百两,按照邵秋实如今一个月一辆银子的月钱,一百两够她省吃俭用干十年的了。
很快,邵秋实便输了。
吴谦笑得比谁都大声:“你输了,快快跪下磕头,大喊小小女娘,不识好歹,狂妄无知,丢人现眼!”
“吴郎君可是忘了,你方才投壶输给我,还没跪地我磕头,大喊三声无礼竖子,不识好歹,狂妄无知,丢人现眼,”邵秋实不卑不亢,又指了其他几个投壶输给她的郎君,“还有这几位。”
被邵秋实指出的几人顿时满面胀红,愤愤地瞪了吴谦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吴谦被说得一滞,也省过味来,面上的笑容缓了缓:“不肯跪地磕头,总要认输吧?”
“这个吴郎君放心,我比你,比你们都输得起。”
吴谦和几位投壶输给邵秋实的郎君脸上又是一阵青白交错。
邵秋实先向赵印做礼:“我茶艺不如赵郎君,是我输了。”
赵印回礼:“承让。”
邵秋实又向钱方做礼:“我棋艺不如钱郎君,是我输了。”
钱方回礼:“认输就好,此后切莫狂妄自大,以为赢一人便可藐视天下男儿。”
邵秋实再向老学究做礼:“我书法不如老先生,是我输了。”
老学究直挺挺地站着,说话的时候嘴边的山羊胡须抖个不停:“小小女郎,平日里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烧茶煮饭,若实在闲得无事,便做些针线打发时间。抛头露面,竟还敢妄想与郎君们一较长短,可有半分女娘该有的温婉贤淑?有辱斯文,不知所谓!”
“这女娃才八岁,做什么相夫教子?她自己就还是个小孩子呢!”又有人自觉幽默地叫道。
“难怪不知所谓。”周围的郎君们顿时笑作一团。
颜馥开始也跟着笑,她今日把邵秋实叫出来,本就是要叫她丢丑。
如今邵秋实果真丢了大丑,她自然是要笑的。
但颜馥笑着笑着就笑不下去了,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邵秋实没笑,当然更没哭,面无表情,眼睛乌沉沉的:“还有谁?”
还有谁?这话问得周遭一静。
“这是还没输得过瘾呢?”一名表情桀骜的少年站出来,“太原孙可兴,愿以数论请教小娘子。”
又有一名少年拱手:“太原郑鸿宇,愿以琴艺请教小娘子。”
吴谦也跳起来,指着邵秋实和的鼻子:“我也跟你比,我跟你比作画!”
邵秋实输得很快,所以很快,又到了她认输的环节。
叶锦州的部曲都看得不忍了:“郎君,这小娘子输得太惨,我不忍看了。”
“惨吗?”叶锦州反问。
“还不惨吗?当着这么多的人,输得一塌糊涂呢,挨个给人认输,多丢人啊!”
不知何时,文会其他的比试都停了,所有看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这孩子女使比试的地方。
叶锦州环顾一周,目光掠过看客们形形色色的表情,最后停在邵秋实的脸上:“她不觉得惨啊。”
邵秋实当然不觉得惨,比一局一百两。
这一会儿的功夫就进账千两了,只要颜馥不叫停,她能输到天玑珍珑阁破产。
邵秋实对名唤孙可兴的桀骜少年做礼:“我数论……”
话没说话,孙可兴便是一拂袖,恍若拂去什么脏东西似的:“我不需要听你认输,我只是要教训你,小小女娘,不知所谓!”
邵秋实也不生气,又转向名唤郑鸿宇的少年:“我琴艺……”
郑鸿宇有样学样,不等邵秋实把话说完,也是一拂袖:“我就是让大家都看看,你一个小小女娘,嚣张狂妄,以为赢一个男儿便可以藐视天下读书人,实则无知可笑至极。”
最后,邵秋实看向吴谦。
这次,不等邵秋实说出一个字来,吴谦便将刚做好的画狠狠甩在邵秋实脸上:“此画可能赢你?”
吴谦只是读书人,掷出的宣纸轻飘飘的,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邵秋实瞄了一眼上面的画作,以她的书画造诣自是瞧不出匠气与灵气的区别的,但哪怕只是工整匠气的画作,也足以赢过她潦草的泼墨了:“能。”
吴谦顿觉扬眉吐气,天光大晴,一扫先前郁色:“小小女娘,不识好歹,狂妄无知,丢人现眼!”
语罢,吴谦一拂袖便要潇洒离去。
“吴郎君且慢。”一道女声,叫住了吴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