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节日气氛还在,团圆的人们,却要分散各地,各做各的一份事去。无论你有多么的不舍,都逃不过这时光的安排。此时,超凡坐在沙发左侧,空出的位置,全被紫云占了。她以超凡为枕,仰脸注视着他,满是依依不舍的情愫。超凡说:“蜡梅已安置妥当,放心了?”
“茶花呢?”
紫云又问。“也找到了好人家。”
他笑道,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三遍了。“那……”紫云还要再问,却被超凡抬手捂了嘴巴。“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还只是关心那些花么?”
紫云拉下他的手,摩挲着他中指上的戒指,低语道:“我舍不得花,更舍不得你。”
逼她说出真心话,可真不容易,超凡满意地笑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归云客栈见么?你要实在不舍得,跟我一起走吧。清风胡同旧宅的装修,往后推推?”
一听这话,紫云立马撒开了他的手,一骨碌爬坐起来,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嚷道:“这怎么可以?早点装好,早点开业,才能早点还你房租!”
看她起急的样子,超凡哈哈大笑。果然,只有提装修事宜,她才能暂时忘却分离的忧愁,重燃青春的斗志。紫云意识到上了当,嗔怪几声,又躺了下来,一如刚才。二人谁也不语,只静静享受这温柔的时光。超凡走后,紫云恢复了跑茶山时的拼命状态。她先去拜访了古建与茶文化设计师,三顾茅庐后,才请得他们出山。又选了个吉日,工人入场,开始动工。为了达到预想的装修效果,紫云几乎每天都泡在那里。终于,一间又一间的茶室,初现雏形,正如所梦想的一般无二。茶室里,紫云看了又看空荡荡的架子,又恨不得立刻填满名茶。我一定要用品质最好的茶,紫云固执地想。于是,她又盘算起自己的收藏。师父的老茶,可作镇店之宝。只是,还缺茶界新贵。她又惦念起“香入水”来,巴不得立刻拥有它。此念一起,就变得格外急切。紫云去磨爸爸:“爸爸,那款‘香入水’,你还有吗?暂且支援一下?”
叶远无奈地摇头,表示无能为力。紫云不信,搜遍茶社的每一个角落,仍是一无所获。她又去问妈妈。吴桐笑道:“咱家的茶社,都快被你掘地三尺了,你还只是不信?”
无奈之下,她只得把早已收起的茶叶罐拿给女儿看。紫云欣喜地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却是空空如也。紫云遗憾地闻一闻残留的茶香,以缓忆茶思茶之苦。对她而言,好的茶正如恋人,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如此这般之后,倔劲上来的紫云,仍是不死心。见爸爸那里已是无望,她终于想到了羽之。她问爸爸要了他的电话,打过几次,总是不通。她甚至怀疑过,爸爸给了她假的号码。但转念一想,或许羽之去了茶山,信号不好,或许因是陌生人打过去,懒得浪费时间去接。当然,茶如恋人,追求的过程,不可能一帆风顺。她又想到,她和超凡之间,也曾有过波折,如今不也许下了终身之约。想及此,她便又有了追求的勇气。“香入水”,既然如此难求。仅靠打打电话,若能求得,是万幸。若行不通,只得围追堵截,曲线追爱了。她为自己的聪慧点赞,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想想真是好玩,若紫云当初有此勇气,怎会和超凡错过许多年?紫云决定亲自拜访羽之。若能求得正主,就会离成功近一步。只要得空,她便去卧佛寺边上的茶馆。遗憾的是,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老板不在。紫云便在失望与希望之间游走,激起斗志的,只有心心念念的“香入水”。除非羽之再不来他的茶馆,否则,机会总是有的。她如是告诉自己。时光易逝,转瞬又到了春茶季。紫云只能在京城,听超凡谈茶山的事。要在往年,她应该也入山了。不过,当看到将设想变成现实的清风胡同旧宅,她又有了满满的成就感。超凡说,他已经巡完客栈,经营状况良好,再过几天就要深入茶山了。他还说,之南已经迎来了第一批茶山游学队伍,又有竹西在旁协助,一切都很顺利。紫云说,我知道,之南已经告诉我了,真是感谢竹西,没有她的加入,之南怕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呢。超凡笑道,我的紫云,虽然远隔千里,仍是运筹帷幄呢。这小小的马屁,拍得紫云很是舒服。紫云又问,今春茶树发芽情况。超凡说,好着呢,不过要比人工茶园晚采些。紫云记得,他说过,绿茶,今春只做荒野的。这个思路是对的,紫云很是赞成。超凡也很有信心,只要不做坏,销路是不愁的。曾经合作过的苹果视频李总,已经答应帮他做宣传了。他又问,装修进展情况如何。紫云把几张拍好的照片发给他。他连夸真好,只是架子太空。紫云说,可不是嘛,镇店之宝已经有了,只差茶界新贵装点门面了。她提起“香入水”,尽是求而不得的失落感。超凡,你的荒野绿,若能成为绿茶新贵,要记得给我留够。超凡笑言,不需你说,定给你留得足足的。分别的日子,沟通着彼此的进程,消解了所有的疲惫。这便是向上的力量,激励着彼此,携手向前,不负青春岁月。再去卧佛寺,依旧没见到羽之。店员告诉紫云,老板应该进易武茶山了。是啊,“香入水”,必须经他手,交给任何人,他都是不放心的。紫云知道普洱茶的情况极为复杂,若想保持茶品的纯正,是一刻也离不开人的。只是,这么早就进山,紫云倒是没料到。要见羽之,觅得梦寐以求的“香入水”,变得有些遥遥无期。姑且先放一放,欲速则不达,她如是告诉自己。日子一天天过去,装修工作已近尾声。紫云看着旧宅,摇身一变,成了她梦中幻想了无数次的茶届江湖。已经上架的各茶品,绿茶、红茶、白茶、黄茶、青茶、黑茶,以散的、饼的、砖的、砣的等形态,成为茶界江湖中的刀枪剑戟,正等着武艺高强的紫云,纵横江湖了。她又催了几次宇航,抓紧配套小软件的制作。宇航几乎嚷道:“你和之南,真是一对好姐妹,就知道催。有本事,你们来!”
紫云也提高了嗓门:“你就敢凶我,有本事找之南凶去!”
宇航只得甘拜下风,埋头干活。紫云还经常去雨桐茶社帮忙。她也终于明白父亲坚持的原因了。除了生计的考虑,还有精神上的寄托。不过,今春有了些许变化。爸爸除了茶社,又找到了新的精神家园,即雨姨的国学培训学校。当初受邀时,爸爸也是推辞了几回。上次茶社的合作又拆伙,虽然没伤到感情,却总觉散得突然,心中怅然。如果再次搅在一起,怕再增烦恼。直到雨姨承诺,只请他带带课,他才同意去看看。这一看,便再也放不下了。回家后,他重新翻出束之高阁的旧书,诸如《论语》《诗经》《唐诗三百首》等经典,走进了课堂。虽不是天天都去,但茶社的生意,主要由妈妈守着,难免有忙不过来的时候。近几年,爸妈已经很少亲自去茶山了。货源主要来自羽之、超凡和自己,品质还是很有保障的。所以,熟客对这家店,有着矢志不移的信任。若能和清风胡同吴宅的茶校合作,雅俗共进,或许会改变现在的状态。这念头一起,又是不可遏制。她把想法说给爸妈听,又说给超凡听。大家让她拿出可行性计划,再作商议。姥姥的精气神,随着春天的到来,显得格外足。她也常常来茶社,陪上了年纪的老茶客,聊聊茶,话话家常。紫云了解到,姥姥曾钟爱六堡老茶,最近迷上了黄茶。诸如蒙顶黄芽、君山银针、莫干黄芽等,她竟也能娓娓道来。虽说品鉴时不见得有多专业,也是糅合了生活的独特体验。紫云惊喜于姥姥的智慧,更加笃信“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老话。在这样的日常中,紫云又重新认识了茶,无关文化,只关日常。她想起茶文化大赛时,自己曾有过类似的想法。只是近几年,沉浸精细茶文化中,暂时忘却了。她的茶界江湖,需要不断地丰富与完善。且说超凡,一直行走在茶路上。他先后去了湖北恩施、安徽六安、四川蒙顶山等地,一个月前来到了易武。几年前,他也开始做易武产区的茶,并在老寨边上,开了一家茶山客栈。每年茶季,他都会跑上百公里,偷偷去看紫云。当然,这些紫云都不知道。今年上山,紫云留在北京,他便大大方方地去看卢教授,顺便问问与紫云合作的茶山游学安排。从卢教授处出来,超凡随意逛起来。他想看看还有没有未开发的茶园。于是,越走越远,越走越深。身旁的原始森林,如同梦境般,展现在眼前。他想多拍几张照片,准备发给紫云看。正在拍摄的兴头上,他被一人止住,“先生,这里不能拍照。”
超凡听着声音很是熟悉,回头一看,竟是一身瑶族打扮的羽之。羽之又惊又喜,伸出手去,与超凡相握,“缘分真是奇妙,这么大的易武茶山,竟能不期而遇。”
超凡笑道:“是啊,想要见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羽之师兄,不见得都有我这般幸运。”
他惊疑于超凡的话里有话,便问何故。超凡说起紫云访他的事。羽之惊道:“竟有这事!紫云也算是个茶痴了,正合我脾气。仅凭这点,‘香入水’就有她的。”
超凡感激不尽,对他谢了又谢。离开易武,超凡又去了下一站。至于巧遇羽之的事,他暂且没有告诉紫云,想着给她个惊喜。转瞬到了三月三,上巳节。这是古老的传统节日,早在《诗经》时代,便已有之。只是当下,已经被人们遗忘了。紫云没有忘,她希望超凡也没有忘。当然,二人分隔两地,即便没忘,也是枉然。眼见早上、上午、中午、下午均已过去,京城的夜灯亮起,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紫云结束了收尾工作,虽是疲惫,还是想顺着河岸走走,畅想古人河边驱邪迎春,与情郎言笑晏晏的场景。只是超凡不在身边,紫云怅怅然地走过。岸边的青青柳枝,便是她缠绵柔婉的思念。终于,她收到了超凡的微信,只一句“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紫云想,他果然是记得的,便回道:荒野绿,昨日已收到。隔了一会儿,超凡回道:就叫它“云”,好不好?紫云回道:以后再有新品,是不是该叫“凡”了?又过了许久,超凡回道:好。回到茶社,她仍是笑意盈盈的,一脸春花绽放的俏丽模样。店内,有客来访。这客不是别人,恰是羽之。他正品着超凡的荒野绿,不对,应该叫它“云”了。羽之笑道:“师母,比您预测的时间,整整晚了一个小时。”
吴桐点了点头,抱歉道:“可不是!这孩子,一向准时,今日不知被什么绊住了脚。”
紫云接道:“不过是看春色正好,顺着河岸走了回来。”
羽之笑了,“原来是春色如许,难怪难怪!既如此,好茶也无法打动你了。我这就带回去吧!”
一说好茶,紫云两眼放光,即刻搜寻起来。目之所及,终于看到了原先空空的一处,竟摆上了数饼茶。紫云欣喜若狂,不顾礼仪地狂奔过去。正是她日夜思之的“香入水”。她回头看羽之,问道:“你确定?这些都是我的了?”
羽之笑道:“听说你是个茶痴,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我确定,这些都是你的了。你应该听说过,我有个怪癖,送出去的茶,是从来不会收回的。”
紫云这才相信,又细细抚过茶饼,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羽之师兄,我还有个要求,以后每年的茶饼,你能不能都给我留一份,最好能一提,不,两提!”
她伸出两个手指,又不好意思地放下了。为自己的贪婪,感到有那么一丢丢羞愧。正巧看见了紫云手指上戴的戒指。羽之笑道:“这个要求,也不难办到。只是以后去你的茶界江湖,记得赏我一盏茶吃。否则,免谈。”
紫云笑道:“求之不得,只要你来,我的茶,随你挑。”
羽之又坐了一会儿,因还要回茶馆一趟,便起身告辞。紫云送他到门口。他笑着对紫云说:“戒指很漂亮,恭喜恭喜,你和超凡,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紫云脸一红,小声道:“还没成眷属,只是订了婚。”
羽之见小师妹如此回答,便笑着离开了。回到家中,超凡的视频邀请来了。紫云兴奋地向他炫耀,她收到了十几饼“香入水”。超凡笑言:“我的紫云,今日成了小富婆了。”
紫云得意地说:“那是!”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紫云便主动挂断了。理由是,你还有事要忙,不能因我误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