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训的地点,安排在湖畔的茶室,巧的是,也名唤江南厅。厅门口有一群记者,大都打着哈欠,显得无精打采的。有几个稍精神点儿的,却又是满腹牢骚。他们觉得,冷门的茶文化大赛关注度低,不如去挖当红明星的新闻,反而有爆的可能性。有人接过话茬,看在“云凡”花重金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吧。还有人嘻嘻地笑着,为了参赛的美女,也算不虚此行吧。后来的话,是越说越难听。记者群中,只有一人例外。她叫卢微,是苹果视频的实习记者。选手陆陆续续地来了。卢微很认真地采访拍照,与其他记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采访的对象,包括刚进去的紫云。江南厅的陈设,处处可见匠心。紫云流连其中,深深地被古朴禅意震撼着。她曾走过一些地方,见过风格各异的茶室。但从未有一处胜过此处。紫云尤喜这里的挂画、插花,无不经过精心挑选,只有放在此处,才见风姿,稍挪地方,便禅意尽失。真不知茶室的设计者是怎么做到的。再看看周围,凡是进来的人,无不敛声屏气,唯恐惊扰了茶室的雅趣。集训开始,紫云从云端之美重回俗扰人间。卢教授在阿景助理的介绍下,隆重出场。接着便是密集的培训,内容涉及茶与健康、六大茶类、冲泡技能等。紫云受益匪浅,更让她惊诧的是,卢教授不仅专业过硬,还有极高的审美水准。江南厅的软装,竟是出自她之手。紫云对她的崇拜又添了几分。当然,在今天的学习交流过程中,紫云也大致了解了选手的情况。三十名选手,几乎遍及大江南北。印象比较深刻的,除了先前结识的竹西外,还有河南的于夏,山东的吕海,福建的楚丹阳,四川的冉蒙蒙,云南的李之南。这些人是怀抱着热爱与理想而来。也有几个,虽很优秀,却存了极强的好胜之心。这是习茶大忌。卢教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课上,她提出“一期一会”的概念,让选手说说想法。有人说,这是由日本茶道发展而来的词语。有人说,要珍惜每一次与茶的相遇。有人说,要珍惜当下。竹西说,不负此生,不负茶。于夏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初心不改。轮到紫云,她说:“一期一会,妙不可言。既是一时的珍惜,也是一生的缘分。我们不妨把每一次的相见,当成最后一次,就会少些浮躁与功利,多些真诚与感动。比如手中的这杯茶,饮尽了,就再也没有了。即便再续上一杯,已经不是原来的茶了。今天的课程结束,即便再次相聚,也不是原来的我们了。人生难得,贵在珍惜。”
卢教授一直温和地笑着,似乎赞许每一人的说法。后来紫云才明白,卢教授的一语不发,才是真正的“一期一会”。心中有丘壑,便会包容所有的成长。只是尚且年轻的自己,今日如此,难免有表现自我之嫌。习茶之道,除了他人的指点,更多的是自修与自悟。且说阿瑶,公演很成功,却因阿景没来,便有些失落。推了庆功宴,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家中,又接到了哥哥的电话。他无意间,提起阿景被一姑娘误牵手的事。她再也无法安心呆在北京,想起姑姑明天生日,不如借口回江南一趟。上飞机前,她特意告诉了哥哥。她相信哥哥懂她,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阿景。飞机降落在江南机场,已是中午了。阿瑶朝人群张望,想要搜寻到阿景的身影。结果还是失望了,来接她的是阿杰。上了车,阿瑶问:“景哥哥怎么没来?”
“今天集训第一天,阿景走不开。”
阿杰的话里带着安慰,聪慧如阿瑶不可能听不出来。她让哥哥带她去湖畔园。其中的和平酒店,她曾随姑姑去过。那是钱氏的产业,阿景选择此处,也算是公私兼顾吧。到了酒店楼下,阿杰告诉她阿景的办公室位置,就先去忙了。阿瑶走向顶层,先去了张倩经理的办公室。张倩是阿瑶母亲的远房亲戚,以前并不怎么联系。自从她进入“云凡”后,才和阿瑶亲近起来。阿瑶按照辈分,叫她小姨。这个小姨,并非出自豪门,却过着精致穷的生活。阿瑶每次去公司见阿景,总会给她带些小礼物。而每一次,她都会欣然接受。张倩见阿瑶来了,笑着招呼她。阿瑶从包里拿出一支口红送给她。张倩知是当季新款,便愉快地接受了。她告诉阿瑶,“钱总开了一上午的会,还没吃饭。”
阿瑶谢过她之后,复又下楼,去酒店餐厅,点了阿景最爱吃的炸酱面。餐厅经理认识阿瑶,有些谄谀地说:“这是给钱总带的吧?对了,这次大赛的选手里,有个北京姑娘也爱吃炸酱面。”
这位嘴碎的经理,阿瑶应付一下,带着面,又上了楼。阿景很是疲累,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阿瑶见他躺下的模样,宛若婴儿般毫不设防,竟一时呆住了。她情难自抑,朝他额头而来。正要贴上的一刹那,他呓语出“妹妹”二字。记得国外时,他曾唤过。只是,入他梦境的,不知道是北京的妹妹,还是他身旁的自己。阿瑶突然恼起那个姑娘,她仅仅陪伴了他三年,却被他惦记了无数个三年。而自己,无数个三年的追逐,却触不到他真实的心。她赌气离开,转身去找阿杰了。阿杰正在江南厅外,和乐乐聊着天。阿瑶来的时候,正是选手结束上午集训的时候。她看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嘻嘻哈哈地从她身旁走过,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直觉告诉她,她们也在注视她。只是这注视,不像观众,带着崇拜目光,赞赏她的美丽与舞蹈,而是充满了审视与猜疑。阿瑶懒得多理,便想拉着哥哥走开。乐乐笑着跟阿瑶打招呼,却碰了个钉子,正巧紫云出来,解了她的尴尬。阿杰看到紫云,想起昨晚的趣事,不禁笑了起来。阿瑶问哥哥笑什么。阿杰悄声告诉她:“她就是误牵阿景的姑娘。”
阿瑶脸色一沉,充满敌意地看向紫云。紫云感受到阿瑶眼神里的敌意。她拉着乐乐,迅速逃离了。乐乐对阿瑶也无好感,边走边抱怨,“牛什么呀,不就仗着和……青梅竹马吗?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她呢。”
紫云问:“她是谁的青梅竹马?”
“谁?还不是钱景明!”
乐乐气愤地说。紫云回头,想要看清阿瑶的模样,却早没了人影。她觉得,今后要躲着阿景了。阿景醒来,看到桌上的炸酱面,以为是阿杰特意留给他的,便心安理得地吃起来。吃炸酱面的喜好,是清风胡同的姥姥惯出来了。国外多年,他是想念了多年,尝试做了多年。再回北京,他在找家人的同时,吃遍了大街小巷馆子里的炸酱面,也总不是姥姥的味道。即便眼前的这份,也是有聊胜于无罢了。何薇的生日宴,一如既往地盛大。堆积如小山的礼物,被收进了库房。阿景回来时,看到行业精英们,携带珠光宝气的女伴,周旋于人群中。他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宴会,打着贺寿的目的,只为内心的小盘算。男人们还好些,一身西装,便是正式场合的标配。而女人们,无论化妆、发式、礼服、鞋子、包包等,都绞尽脑汁,以求在争奇斗艳中,一举夺魁。可惜魁首只有一个,其她的只能沦为陪衬。何薇从初长成,直至如今,经历了无数次的争奇斗艳,深谙取胜之道。今晚的她,格外低调,妆化得很淡,礼服也很素雅,反而衬出洗尽铅华后的淡然。阿景礼貌性地向她恭贺生日后,献上点翠鎏金玉荷花胸针。何薇笑盈盈地接过来,直接别在了胸前。阿瑶是今晚仅次于何薇的角色。她一直陪在姑姑身边,年轻的美丽容颜,苗条又凹凸有致的身材,经过精细雕琢之后,更能凸显高贵的气质。人群中的几位长者,赞美阿瑶就是年轻时的何薇。这些人精,阿杰鄙夷地讥笑着。宴会中,觥筹交错,人声嚷嚷。阿景觉得太闹,简单应酬后,便躲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任浮世如何繁华,心却一片宁静。他抽出一本书,随意一翻,正是六祖惠能的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阿景冷笑一下,正应此时屋外情景。外面的热闹自是他们的,何必挂怀。阿瑶不见阿景,便寻了过来。果然,他躲进了自己的屋子。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个习惯。于是,她转身叫来阿杰,一起去看他。一进屋,阿瑶夺过阿景手中的书,依然停留在偈子处。阿瑶笑了,“景哥哥,你是越来越高深了,竟然参起禅来了。”
阿杰凑过来一看,也笑了,“阿景啊,我看你尘缘未了,还是不要参禅了吧。”
说着接过阿瑶手中的书,重新放回书架上。阿景被他们一嘲弄,反而不知如何应答:“我哪里是在参禅,不过觉得外面热闹,心里闷闷的,随便拿书解闷罢了。”
三人开始闲聊起来。阿杰最为活跃,话也最多。阿瑶常顺着哥哥的话茬,说着让阿景开怀的话。阿景话很少,漫不经心地听兄妹二人插科打诨。说着说着,阿瑶想起刚才他送给姑姑的玉胸针,便问:“景哥哥,你什么时候也送我一块玉?我也不要新的,把你长戴的那个给我就行。”
阿杰一听,便凑近说:“阿景,你还戴玉?快摘下来,让我开开眼。”
阿景说什么也不肯,二人只得作罢。何薇款款而来,本想叫他们下来。但听见三个孩子嬉闹的声音,就默默地折返了,正巧碰到哥嫂。嫂子笑着说:“阿景和阿瑶,才貌相当,不如早日把他们的事定下,省得咱们操不完的心。”
何薇随即笑道:“也好,只要阿瑶乐意,我也是乐于促成的。”
就这样,由钱何两家长辈默认的亲事,像长了翅膀般,飞进不少好事者的耳朵里。阿瑶听说后,心甜如蜜,也期盼着关系早日明朗化。阿景只当是谣言,起初并不理会。他心里有更重要的事,茶文化大赛的第一次小考就要到了。紫云和其他选手,跟着卢教授学习了三天,对茶知识有了更系统的认识。最后一次课上,卢教授说:“我们爱的茶里,都有一个自己。有人爱绿茶的清新,也有人爱红茶的温润,有人爱乌龙茶的热烈,也有人爱白茶的恬静……”有选手问:“教授,您最爱哪一款?”
卢教授笑着说:“我都爱,我早已嫁给了茶。你们的路还长,对茶的热爱,希望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最为长情的告白。谢谢,以后,我们茶里见。”
一番话,选手们很是感动,最后化作阵阵掌声,以此感谢卢教授这位真正的茶人。接下来的两天,是选手自由消化准备时间。第一次小考,定在集训的第七天举行,考核内容为盲品。选手需要在短短的三天内,建立茶味系统,准确地辨认茶品的大类及具体茶品。所有茶品使用标准样、标准审评法,规格之严,远超国家评茶员的考试。选手们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就连紫云也无法淡定下来。这几天的学习,紫云发现了自己的短板,即是什么都懂一点,但什么也不精通。一下子从五十款茶样中,准确品出它们的名字,是很难很难的。选手们领取茶样后,都是一脸的苦闷。李之南提议:“既然如此,大家不如办场茶会,席地而坐,笑谈慢品茶香,或许记得更精准些。”
这话一出,很多人觉得这主意不错。大家笑着推选李之南做筹备组长。之南笑着说:“我做组长可以,但独木难支,我要再选两个人,做筹备组的副组长。”
大家无不赞同。最终定下筹备小组名单。组长之南,副组长紫云、楚丹阳,组员若干。之南本想选竹西做副组长的,只是见她冷冷的样子,也就悻悻然作罢了。随后,他们商定,晚上八点,在观荷亭开筹备会。一切妥当后,大家才带着茶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