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毓见她乖乖听了，也不再说什么。女儿明显有成算的，她只是不愿女儿学那些贤惠大妇一般委屈自己罢了。
一方面她也气狠了，转头跟周妈妈嘀咕了几句，周妈妈去找了李墨净，细细的讲了今天的事。
李墨净年纪虽小，人却聪慧，尤其人心人情把控的极为精准。他把周妈妈送走后，借着请教课业去见了李壤。
李壤一回京，堆积的事情不是一点半点。那些之前对李府避而不见的同僚，不能一棍打死。
他一个一个的斟酌各家的请帖，还有一些京中秘闻，雁王虽然被抓，兵中爪牙不一定清理干净了。
李墨净找来的时候，李壤愣了一下。
这个儿子自来省心，也没多问，把人叫了进来。
李墨净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接说。
“儿见过父亲。”
李壤点点头，“怎么过来了？吃过饭了？”
“用过了。儿有事理不清，望父亲解惑。”
说着，他拉开椅子做了下去，李壤子嗣不丰，仅这两个儿子，他很是重视。
“你且说说，为父给你解惑。”
李墨净顿了顿，似是有些纠结，倒把李壤的好奇心勾起来了，也不催他，就等着他说话。
好像整理好了语言，李墨净低声道：“不怕父亲笑话，儿读的是四书五经，学君子之道，父亲乃寒门出身，纵使读了书，也挤不进官场。父亲同我说，寒门只能被人叫做武夫，因为文学是世代传承，是也不是？”
李壤点点头，这也是他心中的心结。
什么大老粗，什么屠夫，哪里是好听的话？
他李壤不会读书？读了又怎么样？哪个书院的山长是你的人？
会读书也算本事吗？
名满天下才是本事。
前朝那位状元真那么有大才吗？他的分数可没有榜眼高，不就是人家有名吗？
李墨净低垂着头，“可为何这些读书人，没有一个有君子之风？”
李壤噎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解释，“为何他们顶天立地的男儿，行落井下石之事？欺我孤儿寡母无人撑起门户？”
“为何他们读经义却不做实事？为何一个个爷们对我姐姐评头论足？”
“为何族长耍那些阴谋诡计？为何没有利益牵扯也盼着他人落魄？”
“如果学了这些还是这个样子，如果官场就是这个样子，如果长大成人会变成这个样子，父亲，儿为何而读书？”
李壤听懂了。
李墨净与其说是在问他，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身为抚北王，他很欣慰有如此早熟聪慧的儿子。身为父亲，他还是有些心情复杂。
李壤喝了口冷茶水，嚼着细碎的茶叶，嘴里发苦。
“净儿。爹很开心，你长大了。爹没想过这一天能来的这么早。约莫是我的无能，让你和你哥哥受了苦。”
李墨净要辩驳，被李壤抬手压下。
“你不必否认。你聪明，爹知道，那聪明还在孩子的范畴之内，可人情冷暖你都知道了，那么只能说，爹让你们受委屈了。”
懂事这种话，从来不该拿来夸孩子。
从小到大都懂事，那父母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
李壤有些遗憾没能撑起一片天，他试图委婉的让李墨净感受不到那些刺骨的虚伪，不过一切都是徒劳。
“你读你的书，做你的君子，他人如何与你并不相干。人小时候喜欢做的事，不代表长大了也会做，人是会变的，想法一变，以前在乎的也就不在乎了。”
李墨净默了一下，“所以族长欺辱我李府女眷，父亲所谓的好友袖手旁观，同僚为了撇清关系落井下石，都是他们想做的事，对吗？”
那一声对仿佛很难说出口，李壤在唇齿间不停咀嚼，甚至嘴唇发抖，李墨净反而释怀了。
“对。”他替李壤坚定的说出这个字。
“世人凉薄，不是父亲的过错，为何难以启齿？是父亲在替他们羞愧吗？可是，父亲，他们并不觉得欺负一介女流值得羞愧，他们跃跃欲试，他们等不到在昔日好友的灵堂前上一炷香。”
李壤手抖。他不是不生气的，可李墨净已经接受了，他眼神纯粹，清澈见底，也黑白分明。
没有一丝不满和难过，李壤急忙站起身，弯腰捏住这个儿子的肩膀，膝盖一软，竟跪了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李墨净如此冷漠？
他隐隐觉得孩子的成长不受控制，心惊胆战的开口，“净儿，你听爹说，世人虽然凉薄，不乏仗义之士，你该当明白，此事不能一网打尽，无辜之人不能受此拖累，啊？”
话音仿佛砸进了李墨净眼中那汪宁静的湖水，轻飘飘，不荡起一丝涟漪。
完了。
李壤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眼睁睁的看着，感觉着。李墨净，长歪了。
这个儿子从来都难搞。
有事情不说出口，他自有一番见解，说什么他都答应的很好，你能感觉到他在认真听，他只是听了，却没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