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留(1 / 1)

透过柔细的窗幔,炎夏白热的阳光如熟透果实的汁液般,颜色和光相互应和着染橙了淡蓝色的晴空。

主路上的车流嘟嘟,充盈绵绵不断的暑热气息,而公寓里是清凉干燥的,阳光在玻璃窗上撞成白金色的碎块,大理石瓷砖上阴凉的浅影模模糊糊。

伏黑甚尔身上松垮的衣料勾勒出流畅的身体线条,肩胛延伸出的弧度充满张力,成熟英俊的脸上眼睫微垂,整个人浸透出放松的味道,让人心跳不已的、懒怠性感的气质。

空气似乎有些热。

你在担心什么?他想这么说,却没有真的开口。这种好像担忧对方的话,并不是他们之间会说的。只显得奇怪。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他最终只是带着看好戏的意味说道,又像是提醒。

那些吐露的细枝末节,那些零星半点的解释,细细编织出巨大阴谋之网,轮廓藏在黑暗下。其中包含着什么,又隐藏着什么,除她以外再没人知道。

她凝视了他一会儿,对他微笑。那目光在对他道谢,瞳孔里愉快闪动过夏天里柠檬的光芒。

随后,她极其轻缓克制地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肩上,不多不少。呼吸微微,如流动的银色星轨般的长发垂坠而下,铺满深色上衣,在异常撞色的对比里鲜明昭示出她的存在。

他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

固定在墙上素色瓷盆里的篦子草向下长着,枝蔓细碎。阳光透过在白色蕾丝窗帘照进,像金色的水仙花,叶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室氛围优美柔和。

“……真好啊,这个世界上有甚尔在。”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喁喁细语像困在倦怠的梦里,线条柔和的脸庞在一室的光影里如流动的梦境。

是亲昵的、眷恋的,假象。

“你脑子坏了吗?在说什么玩意。”男人简直是在讥诮地笑出声。

即将逝去的阳光将他遮笼,深黑眸里浮出微光,如余烬复燃,狂躁的风暴相碰湮灭。

钟爱复杂和无序,爱说一切虚伪的话,银发的咒灵是诡诈本身。她的话不值得相信,也不需要在意。

他们可以从对方那里获得所有东西,满足、欲望、刺激、血腥,但里面绝不包括爱情。他们只是在芜度生命里共享荒诞无尽的乐趣,彼此都无需负责。

但他却莫名地、没有缘由地想到了那同系发色的那名男子意义不明的微笑,和那句懒洋洋的挑衅,“嘛——因为您是受boss偏爱的啊。”

阴阳怪气说出的荒谬台词。

“我只是才发现,就像莫里亚蒂教授有莫兰上校一样,我也有甚尔。”

她用着气音小声说道,像是晨光初现时充满风的星,带着笑意。

莫名的、搞不清楚原因的焦躁,他忍不住想让她闭嘴,“自我感觉很好啊——告诉我,你还没蠢到以为我是在替你办事?”

嘴硬。发丝下的唇忍不住弯起,指节屈起、顽皮地敲了敲他的膝盖,“所以甚尔也看过?”

黑发男人脸上后悔咂舌的神情一闪而过。

“那么不是莫兰,华生医生怎么样?大侦探的故事记录者哦。”

“没完没了了?”他往后移开,打算推她起来,动作粗暴、力度却控制得刚好,“不怎么样。”

她偏赖着不肯动,“也对,我和你可没有那对搭档那么好。我们都是无可辩驳的坏人。”

“那还真是荣幸。”

不带一点诚意的回答,他嘴角的伤痕扯起,无极无限的叛逆肆意溢出,恶劣凌人,是绝对暴力与残破融在一起的美学色彩,暗暗沉沉,惊心动魄。

令人移不开视线。

她也笑了。

和往常那种轻盈明朗、让人信赖的笑不同,她没有再刻意矫饰情绪,所以那个笑只是一轮薄月在清晨的寒冷中消逝,一处贫瘠原野死于饥饿。

他们都是命运锁链外的局外人,疯狂世界里不被寄望之物。同样的天与咒缚,她想,甚尔的存在也许就是某种预示,某种象征,某种值得期待的可能。

这很有趣,她想,也就这么说了出口,“我真希望我们会是个有意思的故事。”

声音比云更柔和,神色如奶油甜蜜,又好像隐约透出兴味的血腥。

他冷眼旁观她的期待,不感兴趣,“……无聊。”

“别这么扫兴——对了,差不多该吃晚饭了,今天你请客?我一点都没钱。”

她抬起头,一眨巴眼恢复了正常音量,还带着不知从哪儿来的自豪感。

“……”

伏黑甚尔懒得理她了,不管地起身走掉,不用说的就已经把“做梦”两大字哐当下砸过来

但桑的反应更快。

她在摔下沙发前便迅速一把扯住他,蹲在地上被拖着走时,还不忘顺手关上了门。

“等一等,能再商量下吗?我很好养活的……”

到了电梯里,她还在耍赖不肯放手,专横又任性地纠缠。黑发男人满脸不耐又强忍的神情被镜面反射,竟有种瞬息温存纵容的错觉。

“不要这么无情啦——就一次!”

“那一起住,这总可以了吧?这套公寓本来就是你帮忙租的,你也算半个主人,不是么?”

“不,心怀叵测这个词太严重了,换一个换一个!投桃报李,怎么样?”

“我在想什么?我没想干什么坏事,甚尔你一定知道的呀~”

“不可以?为什么,你明明都笑了!”

“……什么嘛,说出这样的话,作为男人,你出局了哦。”

傍晚的天空,铺满了蓝风信子般香甜的晚霞,灿烂绚丽,橙红、金黄、杏紫……炫彩的云与霞光辉映着街灯,昼日就这样温柔地走进蔷薇色的夜里。

还在貌似真诚地说着什么的女声,也随着吹散花瓣的蓝色晚风,缠绵地荡开了去。

*

“你没跟着夏油君?”

商场中间的室内花园里,一小束阳光透过叶蔓,像硬币一样在桌上燃烧。一排南天竹背靠着棕榈丝编织的隔板,向内投下朦胧浅影。右前方的绿萝盆栽错落悬挂,姿态舒展,纤柔鲜嫩。

笼罩在朦胧柔光里,银发女人放下盛着奶茶杯子,好奇问道,“为什么?”

“之前一直都有,但夏油君前段时间去了非洲,所以……”

对面的藤冈夕夏显然在努力克制,但双颊还是因为兴奋而染上红晕,清纯如水仙的脸上有种我见犹怜的娇弱。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巨大的惊喜从天而降,将人直接砸晕。原还以为要很久之后才能见面。

“太好了啊,大家都不在。”

伴随着兴趣盎然的微笑,那张陌生精致到非人的容貌一下子熟悉起来。

没有变。只需要确定这一点,奇异的,藤冈夕夏内心所有担忧和怀疑都奔涌退去,她温顺又服从地等待,神态娇怯,暗藏不住的狂热。

而那双温存惑人的眼睛只是缓慢眨了眨,“没带你走,还让你留下来保护人——辛苦吗?不满吗?”

“不、不!没有!只要能对桑小姐有用就好。”

藤冈夕夏急切地表露着心意。

“嗯?是吗?不错哦,我喜欢小夕夏你这种觉悟。”

激烈情绪的接收人却只是可有可无地笑了下,她慵懒斜靠在深色环椅中,纤长的手指支着脸,“……啊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之前安排过,你现在搜寻能力怎么样?”

“我、东京大部分地区已经覆盖,没有问题!因为我的战斗力不强,所以五条君和夏油君也多是让我参与收集任务情报,一直有在进行这方面的拓展。”

“很好哦。”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桌面。

她自然没有错过那过分炙热的眼神和狂热神态,藤冈夕夏甘之如饴地把自由意志交给了她,自己并不拥有,任凭被吞蚀得像一个没有起色的病人。

她感到有些索然无味。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怀念五条悟、甚尔,甚至于某个比咒灵还罪恶的死人,也许还有其它。

成千上万个黄昏她都已经活过,却依然能从这样有着独特且坚固自我的人类身上获得崭新的体验。

她可真喜爱它们。

但这样的小夕夏很乖,她也应该喜欢乖孩子,有用的乖孩子。一开始从众人中筛选出上原和藤冈,不就是因为他们的性格缺陷吗?

“我需要找个人,不,咒灵,它应该会在这一周内出生,范围在千代田区,赶在高专前找到它。”

“对了,之前我们的咒缚现在有些过时了,需要再重新定一个。你、我,我们间的小秘密,我可不想被别的什么奇怪的人知道~”

语调迂回着上扬,尾音拖长,甜腻宛如撒娇的语气,会让人想起冷血动物的银色虹膜一眨不眨地盯住藤冈夕夏。

然后,她就勾唇笑了。

“不想和人分享,这种心情,小夕夏一定可以理解的吧?”

藤冈夕夏几乎感到窒息,又因兴奋而忍不住微微发抖。被支配和控制着的这一认知,如同从严寒的冬天里获得冰和铁接触的快乐,带来了久违的安全感。

在这个混乱、扭曲的世界,藤冈夕夏只是个不能也无力做出选择的弱小术师。在社会缺乏竞争力的自己,欲望过于巨大又天性不足的自己,扮演着社会里“弱者”角色。

但桑小姐,毫无瑕疵的桑小姐,全然强大,美丽如月亮,培养她、引导她、主宰她,是稳定她的锚。

只要桑小姐还是桑小姐,那么藤冈夕夏就还能是藤冈夕夏。

“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它,”柔声细语的月亮歪了歪头,礼貌地补充,“我是说,请。”

*

“甲15号3侧……啊找到了。”

桑一个个数过涂着白漆的矮小石柱,总算看见了她想找的。

上原家之墓。

上原植死后,身体被烧毁完,只留下一堆焦黑炭粒。他的父母在高专调查结束后,就把他的骨灰放进了家族墓里。

上原家虽是东京本地的家族,但并不多么富裕,家族墓是在板桥区的一处公墓里,位置有些偏僻,看不见什么人。

而这样人少、产生咒力也少的地方,桑是绝对不会一个人去的。如果不是墓园本身就汇集有不少咒力,她甚至根本不会去。

安全第一,未雨绸缪很重要。人多的地方还好,像她这样自身没有咒力、只能调用外界虚量的咒灵,必须时刻小心不让自己陷入无力可用的危险境地。

用了各种赖皮手段拉上甚尔一起,在藤冈夕夏的带路下,他们看见了上原家的墓碑,正面的五个字证明他们没有找错。

“净光院义明英德信士,”桑强行扯着臭着脸的某人的衣角,缓缓念出墓碑侧面刻着的名讳,“这就是上原的戒名吗?”

日本的丧葬习俗中,过世者都需要在僧人的帮助下取一个戒名,才能纳骨,也就是葬入墓中。为人牺牲,是谓义明;无惧且勇,是谓英德。这个戒名倒也符合上原植表面的死因——高专以为的那个。

说起来,不知道她有没有坟墓?桑天马行空地想着,不过她好像没有剩下骨灰,那就应该没有了吧。

藤冈夕夏怯怯地看了眼表情不太好的男人,“是的,桑小姐。”

桑回过神,将手里的花束放在了灰白色石质台面上。

灿烂小巧的金佛花团热闹地簇拥在一起,她用手指一笔一划勾勒过墓碑上的刻痕,语气平静的接近叹息,“……除免世罪的羔羊,愿你得以永远的安息。”

藤冈夕夏紧紧咬住了牙关:她不知道上原植是怎么死的,但她知道他是为什么死。那次之后是桑小姐就离开了,哪怕有咒缚的保障,也只是小心地和她联系。桑小姐还记得他——不甘心!

伏黑甚尔同时也注意到藤冈夕夏的神情,他嗤笑一声,基本猜到了她拉他一起来祭奠上原植的原因。

“我记得星浆体死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你该不会是只会这句吧?”

“bingo~恭喜答对。”

他的表情满是慵倦和讥诮,眼里明晃晃地写着我就知道。

她收回手,不满地鼓起脸,“……虽然这样,但我有认真对待每一份死亡。”

这是真的。她每次决定任何死亡前,都会认真研究,从不随便下手。

“好了,祭奠结束,我们走吧~还有,甚尔君,请不要这样一副看傻子和骗子的表情!我发誓刚才那句不是假话——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关系,定下的一个宽松誓约而已。”

他顿了顿,恶劣的笑容扩大到肆无忌惮的地步,“……呵。”

走出墓园,伏黑甚尔百无聊赖地问道,“谁能让你定下这种誓约,关系很好的人?”

……关系很好?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会让人觉得不对劲时,才面色凝重地欲言又止,“……太可怕了。”

她打了个寒战,脸皱成一团,就好像看见吃过的面包里剩下了还在不住抽动的半只蟑螂尸体。

“真是太可怕了——”她忍不住又着重强调了一遍,“对了,小夕夏,今天五条君应该就要回来了,我不想一不小心遇上,所以可能会多是待在家里……其余的就拜托你了哦。”

“是!桑小姐!我明白!”热切的回应。

伏黑甚尔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转移话题,兴趣反而更大了。

所以是什么人能让她只是提起就这么神色复杂微妙?

注意到他的视线,她也侧头看了过来,快速眨了眨眼,迟疑道,“甚尔,你的表情很奇怪……不,我不太想知道你现在想什么。”

“不过,先别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啦,”

她弯起唇,食指点上他的胸口,笑盈盈的眼眸里阳光微波,如玫瑰在枝头颤震,指尖有着珠光色。

“我说,”语气里是准备僭取新的礼物的跃跃欲试,充满天真的无辜感,“今晚也留下?”

含而未发的,充满神秘和夜晚的阴影一闪而过。

“嘶——好痛。”她不在意地甩了甩被拍开的手,再度轻盈而欢快地追了上去,继续放肆叽喳。

被抛之脑后的墓园里,天真烂漫的金佛花像一丛金黄的阳光伏在石头与墓碑间。

突然,一阵风吹过,花束周围出现了一点点细小的碎芒。接着,花瓣、叶枝、茎干……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银色的光点,洋洋洒洒地飘洒开,在阳光照耀下,闪烁出梦幻而清冷的光辉。

既美丽,又虚无。

从天空流泻而下的阳光非常温暖。由咒力生成的金佛花们就这样无声无言地消失尽了,没有什么能证明它们存在过。

有时候,短暂的真实就像谎言一样易碎,而长久的谎言又可能与真实等价。

上原家坟墓的后方插着许多由木板制成的卒塔婆,上端是锥状的,整体是佛塔的外形,上面写着梵文。飒飒的风吹过,它们彼此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既沉默,又欲言。

「如此微弱的光,如此闪烁不定的火,能怎样安息,抱什么可怜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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