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透家的女儿,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不管学习什么东西都很快、熟练并掌握事物的速度甚至比学习事物还要快,还很喜欢笑,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天边的晨霞——眼睛里闪着明明亮亮的光。
她有一双十分透彻的眼睛,总是能比周围的普通人更快地观察到事物的变化,但是,据说有人在深夜时,曾看见那双绿松石一样美丽的眼眸露出了异于常人的、红色的光。
……这是、很久以前,温暖的家附近的人对我的评价,不过我并不常把这些评价当真,因为在我的感官里,大家本不该如此说。
“降临到时透家的灾星”、“双生子,不幸的象征”、“不知廉耻地寄居在孩子身上的怪物”、“红眸的鬼女”——大家应该是这么说的才对。
非常奇怪,我有着极为优越的记忆能力,甚至优秀到可以被错判为疾病的地步,但是我所列举的话语,我从生下来到长大,也基本不曾听过。
……但我却总是这么觉得。
我很喜欢被家人夸奖,得到赞许时会感到非常高兴,哪怕只是被夸一句,也可以忍耐哥哥整整一下午的骂笨蛋的声音;但面对同样态度的外人时,不知为何,心里平静得像是没有云朵的天空。
明明他们夸的人是我,明明他们评价的人是我,我却做不出和家人一样的反应——为此我思考了很久,最后勉强又疑惑地给出了自己猜测的答案。
是因为大家评价我的时候,没有看见我的哥哥的问题。
我的哥哥,时透有一郎,他同样很优秀,若是有一郎没有那么忙,若是没有总为我着想,若是和我一样除了学习以外的事情都不用插手的话,即使赶不上我,现在也能甩普通人好几条街了。
但是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只看见了我。
因为我很耀眼,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与我双生的哥哥——我遮住了他的光辉,如果没有作为双生子而降生的话,现在被赞扬的人就是哥哥,现在被周围看好的人就是有一郎,而不是我——因此不管是有一郎训斥我、还是什么其他的,我都认为那是哥哥讨厌我的表现。
毕竟,如果我不在这个世界上,他一定会拥有更好的人生。
我这么对他说了之后,被打了。
有一郎哥哥总是说我很笨,鸡蛋里挑骨头般地嫌弃我,但从来没有打过我,父母也都是非常温柔的人,我是第一次、被如此用力地打了一巴掌。
眼泪控制不住,尽管我并不想放声而哭,可眼泪还是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完全不听从我本人的意愿。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委屈,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法控制自己,就这么从清晨一直哭到爸爸妈妈回家,旷课了一天,一直哭到有一郎被强迫向我道歉,十分不情愿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为止。
大人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根据伤痕判断,将负责道歉的人选为了哥哥——有一郎连我的话都不愿意重复,哪怕那只是为了解释自己的行为。
深夜的时候,我双生的哥哥抱着又热又暖的东西悄悄地过来给我敷眼睛,掉了一天眼泪的眼睛红肿得什么也看不清,他一如既往地训斥着我愚钝,一如既往地把所有的温柔都隐藏在那张只会说出难听的话的嘴下面。
虽然他道歉了,但他说,他绝不承认我早上所说的话,道歉仅仅只是因为他动手打了我而已。
我想,我和哥哥除了外貌以外,还是相似的地方的,比如说——这永远不肯改变自己想法的固执。
……我又想起了以前的事,在阴暗的小巷里。
昨天下了一场暴雨,血迹和追兵都被大雨洗去,我又拥有短暂的安全了。
说实话,现在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这附近没有药店,医院也不能去,私人药店即便有药也很少会卖给一个未成年的、浑身是伤的不正常小鬼,更何况我根本出不起足够让他们闭嘴的价钱。
身上还有枪伤,一旦开始正规治疗肯定会被打上麻醉,万一被举发了,迄今为止我所付出的努力就只是个笑话了。
酒精、绷带,如果可以,我还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安睡的地方,不过那样的话还得想办法去给自己找点安眠药。
经验不太充足,我还没法熟练地找到一个城市的贫民窟地带,不过已经开始熟悉黑吃黑了,等找到了相应的灰色地带,就有办法处理自己的伤口了。
“请不要过来……!”
小巷的另一头不太安稳,传来了我讨厌的声音,休息一会、积攒点体力再过去的话,或许会有什么格外收获。
“我没有钱,没有带钱出门、真的——唔啊啊!痛…!等不要、衣服……!”
……烦人。
我从地上爬起,向小巷外走去。
三人、街角后头还躲着一个,不,那个是…受害者的同伴?无所谓,和我没关系。下手力道要注意,伤到腿的话还要拖他们出去……直接砍下手也不行,伤到严重器官可能会被反过来报警,啧。
算了,也快接近目的地了,粗暴点就粗暴点吧。
“这兔崽子哪里窜出来的?!”
我砍下了叫得最大声的混混的手,恶心死了,这种手除了会胡乱地摸来摸去还会做点什么?
“把钱留下,想要命就滚。”
就带了这么一点钱也敢出来劫色,去嫖连半次都不够吧,废物。
“谢、谢谢…!那个、时透同学……”
…有点眼熟的脸,按称呼来看,大概是以前的同学吧。是叫什么来着,啊,对了,我是跳级的插班生来着,压根没有听不起眼的人自我介绍过。
“把衣服穿好,”我靠在墙上回复体力,把抢来的刀重新收回,算是好心地提醒了她一句,“以后别来这种地方。”
“但是、我……”
她扭扭捏捏了好一会,拽着我的衣服不松手,有够莫名其妙的,难不成又把我当成受害者,已经提前报警了吗?
“你…你要不要来我家。”
“我家里有急救箱,爸爸妈妈也很少回家,你家里的事大家都听说了,前不久才以你的名义举行了一次公共葬礼……所、所以没有地方去的话,要不要去我家?”
“家附近的大家都很友好,打工也不会要太多证件,你要是不习惯,也可以先工作后交房租,就当是租在我家也行……”
…不能理解。我以前和她关系很好吗,没有好到可以伸出援手的地步吧。
“我以前不会往这种地方来的,因为听她说了你还活着,是专门来找你的。家里以前、受到了你父母照顾很多次,所以…不希望看见伯父伯母的女儿像现在这样……”
那家伙,明明没有比我大多少,说出的话却会有人相信吗。不,我和她的关系也不算好——是因为,囚服落在那的原因吗。
“就算不想呆在我家,能不能先把伤口给……”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诶、根据警力抽调情况,各星区与平常有异的广播,星网监控异常范围,然后……”
“够了,”我叫停她,“后面的那个就不用说了,说出来我会对你撒气的。”
“……嗯。那、来我家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答应她,因为我真的好累。
只不过在向她迈出步伐前,我看见了远方的彩虹——淡淡的、稀有的、双生的彩虹。
双生,是不幸的象征。
更何况我还是个害死了全家的灾星,虽然并不想相信这些东西,但她是难得的会向我伸出手的善人,我并不希望牵连到她。
“回家吧,记得走大道。无聊的善心也要有点底线,我不会去的。”
彩虹十分美丽,但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看它,再回复一点体力后就该换个更安全的地方了。
……不出我所料,没多久巡逻队就过来了,我躲在写着转让的酒吧的二楼库房里——如果运气能好一点,今晚说不定能在这个城市的下水道里找到一处落脚点。
不行的话,就去桥洞下面吧。
○
最近,不知为何,出任务的时候总会和灶门小队撞上,一开始还能避开,现在因为血鬼术的关系,这附近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灶门?”
“嗯?是的,我在这边——时透前辈,怎么吗?”
啊,等下、不要一边回应一边跑过来,不是在叫你。
“十分感谢!没问题吧,祢豆子?抱歉啊,哥哥刚才没接住你……来,跟时透前辈说谢谢。”
“あ、あり……?”
童磨还是有点用处的,至少灶门祢豆子勉强能发出点声音了……只不过,到底是因为上弦之贰,还是因为锻刀村的情况被提前解决了,原因还有待思考。
“不用了。”
“诶…等、祢豆子,不要就这么黏上去,很失礼的。时透前辈也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嗯?对了,前辈,您刚才叫我干什么来着?”
没什么,因为手上的刀突然变成了灶门祢豆子所以叫了一声而已,明明不是我妻善逸…你的耳力为什么也那么好?
…但是这些话说不出来。他眼睛太澄亮了,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用这种眼神看别人是很无赖的招数,没有自觉的吗,不要再对我用了。
“……”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远处的山坡,避开他的眼睛,但远方什么也没有,圆月正位于我们的正上方,那两只鬼也不见踪影。
我的刀也……而且如果不快点解决的话,甚至要和灶门一起度过一个晚上…………一想到这,我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想要逃跑的念头。
出来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带,中了血鬼术后鎹鸦不见身影,原本的附近是城镇,所以不管是我也好还是灶门也好,都没有想过自己会露天而眠的可能性。
…更没有想过,会突然下起大暴雨。
因为不清楚雨是否是血鬼术的造物,我和灶门兄妹躲进了狭小的山洞里,原本还至少能和对方隔个三五米,现在只剩下半米的距离了。
心脏跳的难受,血液流动的速度也加快了……
“时透前辈、您还好吗?!脸很红……”
像是发现了什么而猛然靠近的身体、直接和我对上视线的明亮眼眸、还有互相贴着的额头,太近了,他近得像是打算要我的命。
“啊——对不起!我过于担心了所以!!总、总之,有一点发热的症状,请您把衣服脱了吧。您和祢豆子一起在这儿烤火就行,我会转过去的!!保证什么都不会看到的!”
“没有问题,灶门,一起烤。”
“但是……!”
“我的外袍刚刚当雨衣用了,过来帮我烤,我不会。”
让祢豆子躲进箱子里,自己又不肯躲在我的衣服下面,你才是被淋的最惨的那个好不好。
给我认清现实啊。
“身为长兄,你是想因为这时候的瞎逞能,而从家人身边离开吗?”
“…………”
听了这话的灶门炭治郎,像花季少女一样慢慢地挪过来…用花季少女是不是有些不太对,杏会很果断地靠过来吧,那……像宇髓天元一样别别扭扭地靠过来了?
虽然有哪里不对,但总体来说还是很符合的。
“……把衣服给我吧,时透前辈。”
是因为中了血鬼术吗,脸很红,我学着他的做法,向他的额头贴了过去。
…确实有一点热,但我对这个不熟练,他也快开斑纹了,所以没法确定……?
——那双澄亮的眼睛,避开了我的目光。
“为什么避开。”我抓起他的领子,和他贴得更近:“看着我,灶门。”
但他就像座突然爆发的火山一样,把我推开了。
“您多少也有点自觉吧!!这种衣服……”
这种衣服怎么了?
我疑惑地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并没有感到哪里有违和感,于是又抬头看他。
“太、太……”
在我视线下的灶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憋了老半天后猛然捂住了自己的脸。
“总之,您和我之间请保持一点距离……”
…?
“是你先靠近我的,灶门。”不要倒打一耙。
“我知道的所以对不起!现在请您离我远一点!!”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会下意识地想要从您身边逃跑……”
外面下了雨不方便跑,这个我能理解的啊,我也想从你身边躲开,和你靠的太近我也不舒服。
“雨停了我会离开的,忍耐一下吧。”
“不是啊!!”
“……?”
“我不想从你身边逃开,我明明是想……!”
他突然在地上打了一个滚,额头狠狠地撞在墙壁上,我情难自禁地吸了一口冷气,和祢豆子一样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头,希望墙壁没有出事。
“你明明是想…?”
“请不要管我了!”他很大声地喊起来,嗓门丝毫不输给炎柱炼狱杏寿郎:“我不想在现在说出来!至少不该在现在这种情况说出来!!”
“…总之,您别管我了。我可能是中了血鬼术,现在有点情难自禁,为了防止意外,您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
所以,他到底是在想什么,完全搞不懂。
“那我离远点,你过来烤火,记得帮我烤衣服。”
“……嗯。”
早上醒来的时候,祢豆子夹在我和炭治郎的中间,因为她是鬼,伤口好得很快,我不确定晚上我是否有做些别的什么事。
昨夜点起的火已经熄了,我试探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但发现自己还是不怎么能判断衣服的干湿。
“无一子……?”
“早安,灶门。”
“啊,早安,无一、咳咳!早安!时透前辈!!”
……感冒了吗?
感冒的人不能穿湿衣服的吧……这种事,如果是温柔的哥哥来做的话,一定不会像我这样。
走出山洞时,我看见了彩虹。
按理来说,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雨,今天会出现彩虹也没什么意外,但我还是难以自制地、向那美好又空虚的事物伸出了手。
“灶门。”
“?啊、是彩虹……真美丽啊。”
本该如此的,它的确很美丽,但我又突兀地看见了不好的东西——那美丽的彩虹的不远处,有另一道彩虹。
双生,不幸的象征。
这次任务大概又会出什么事吧,得提前做好准备,本来丢了刀就很没有安全感了……
“呜哇、前辈——您看、不仅是彩虹,而且还是双生的彩虹!!奶奶以前和我说过哦,这个是神明大人的赠礼。今天一定会有好运气的!”
“……”那可未必。
“会有好运的,”灶门一反常态地拉住我的手,仿佛是由温柔组成的人强硬地牵着我,用那双澄亮的、却包含着许些复杂的眼睛看着我:“绝对会是好运的。”
“与生俱来的特殊是神明大人过分宠爱的证明,请这样相信吧。”
“……昨天晚上,不是说会想逃开吗。”
你再不跑,我可要想办法赶紧跑了,和你呆在一起实在是非常影响状态……
“啊…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话就……”
他的声音一点点小下去,到最后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我还是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些什么——这是很讨厌我的隐晦意思吗?
温柔的人所做出的举动,总是无法让我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