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落挂于天际的时候,炼狱杏寿郎在过道的附近找到了正在默默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炼狱杏寿郎」,有件事宇髓说错了,实际上他们并不算同辈,「炼狱」应该才只有十五岁的他那么大,但不论是主公还是父亲都注意到了——他们两个看似相像,实际上还是有不少差别。
少女并不善谈,甚至有些恐惧与他人留下过深的交际。
只需要认真关注就能触碰到些苗头,「炼狱杏寿郎」在大部分时候都同时保持着热情的外表和绝对的理智,她用理性同时去压制自己的负面和正面,用这种方式同人交际。而一旦没有控制住自己或者自认为自己做出了什么失格的举动,不论结果是好是坏,她都会陷入极其负面的、充斥着自卑和自我厌弃的状态中。
——就像现在这样。
乍一眼看过去有着母亲缩成一团默默自闭的可爱又微妙的即视感……
「炼狱」一个人缩在走廊拐角的柱边,哪怕有着极其显眼的发色,炼狱也是来来回回找了四五遍才发现她。
……想来也只能是主动找父亲拥抱这件事了,但炼狱杏寿郎并不能理解去拥抱父亲是什么出格的行为,只能把她这次的失态归结于“她没有控制住自己”。面对异世界的自己时感觉确实独特,他也多多少少稍微理解了一点不死川为什么每次都恨不得打死自己的行为……当然,他没有恶劣到那个地步。
炼狱杏寿郎有专门去请教过另一个世界的宇髓天元,遇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可对方给出的选择不讲理又果断直白到让他都开始稍许担忧那边鬼杀队的境遇……虽说试试总没错,但本质上,炼狱还是希望用更好的方式来对待远道而来的自己。
“其实还有别的选择,不过我们谁也给不了她。”
临行前白色长发的忍者敲着烟缸,像是嘀咕一样的小小声的话语,突然就连带着自己的死因一起回响在脑海中。
炼狱杏寿郎停滞片刻,毫不犹豫地扛起了这面大旗。
“我的母亲曾经对我说过,天生的才能与强大是为了保护他人。比别人更强大的人,要理所当然地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去保护那些弱小的人。”
……啊,有反应了。
自己的身体肉眼可见地一点点放松开,虽然还在抱着腿,不过总算没有再蜷缩着了。唔姆,不错,看来在对母亲的认可上他们依旧保持着高度的一致!
“我的父亲,鬼杀队的柱们,包括加入鬼杀队的我和你也都是这样做的。”
——或许是因为对方被给予的压力远超出于她的实力,又或者是对方想要替他人分担,结果不知不觉压垮了自己,无论哪一点也好,至少直到现在她都坚持走在保护他人的道路上。
下一句话还未出口,原本只是自顾自地在一旁独自低落,小小声碎碎念的「炼狱」突然打断了他。
“……这是母亲会告诉‘我’的啊。”
……?
隐隐约约地从声音中听出了不对劲,头一次扛起这种大旗的炼狱杏寿郎迟疑在原地。
“对不起,炼狱。”
异世界的自己偏过头与自己对上眼,炼狱杏寿郎意识到她似乎要说出什么不得了却又非常容易被打断的东西——像是千寿郎偶尔壮起胆子拉住他吐露出的愿望的过程一样脆弱的存在。
绝不能再度开口,她需要的是耐心而不是鼓励。
“我一直在撒谎。”
“千寿郎不是我的弟弟,我也没有资格拥有胞弟,”她黯淡的金红色眼睛悄悄然地蒙上一层水雾:“母亲在生下我的时候,就去世了。”
“非常抱歉,之所以说对家里不熟,不是因为换取实力而忘记了——我是用比那更重要或者更不重要的记忆换取了实力的。”
“炼狱杏寿郎,我和你不一样。我的名字是母亲生前取的,哪怕同样是自学了两年就掌握了炎之呼吸,手下的继子也同样相继离开——但你教导了甘露寺,而我连九式都无法用全,仅仅只是有着能相当于柱的实力罢了。”
……不对。
“告诉你我因为失去记忆而对家里不太熟悉,是因为在十岁前我从没踏进过这个家,也从没在那之前见过父亲。”
“在父亲的家里,我也几乎没有去过除了练习室和道场以外的地方。”
“——即便是在这些地方,我也不曾待过多久,将父亲给我的书册学完后,我就去参加了选拔。”
“在那之后,除了找到一些不会被父亲拒绝的理由能回到这家里外,我甚至不敢回去面对他的厌恶。”
你不需要向父亲寻找理由的。
父亲也根本……
“我和你不同,真正的杏寿郎,我并不是主动去保护别人的人,我既没有宽广的胸襟,也没有足够的天赋。只是如被拉着的牛或者马一般,因为被人这么要求、请求或者诉说了,所以就这么做了,既恐惧去思考为什么,也恐惧做出真正的改变。”
“因为热情开朗的性格能解决很多麻烦,所以就伪装成热情开朗的性格欺骗同伴;因为怕自己给同伴添麻烦,所以要一直保持着理智和距离;因为谎言能解决很多问题,因为谎言能鼓舞士气,所以在生前终日让同伴活在我虚构的谎言之中。”
不对,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并非虚构——
“独自一人的我甚至无法将炎呼传承下去。”
“父亲并没有多在意我,我们会见面仅仅只是因为我想要练习炎之呼吸——而那不过是我想要见他的理由。我想知道母亲死去的那一天、在外保护他人斩杀恶鬼的父亲在想些什么。”
“我想知道他是如何看待我的,想让他改观。”
“但我心知肚明,父亲不可能喜欢我,因为我并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错了。
……都错了,从哪里开始就全错了。
“他并不希望我加入鬼杀队,也不希望我继承炎之呼吸,不希望我不自量力地与强敌战斗,甚至不希望害死了母亲的污星走入他与母亲的家,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我全部都做了。”
她分明是自嘲地轻笑起来,但脸上的笑容却与昔日的母亲一般无二。
“结果是理所当然的。”
“他无能又叛逆的笨女儿没能活到天明,没能战胜强敌,甚至苟延残喘地死在家的门前而不敢敲门。”
——不是这样的。
“我不过是空有实力而无法做到任何事、明知谎言有罪却还在不断撒谎的废物。”
“够了!”
男子的声音突兀地响在这方天地间。
“你遭遇了上弦之叁!在日出前竭尽全力保护了整座无限列车上的人!!”
“不过是明知被血鬼术打伤内脏的自己即使不被鬼吃掉也不可能活下去——只是在临死前有了想见父亲一面的愿望而已!根本不该为之感到羞耻与自责!!”
他忍无可忍地呵斥出声,却换来另一个自己掉落在木板上的眼泪和更为崩溃的声音。
“所以你不懂啊!炼狱杏寿郎!!我在撒谎!”
“我在撒谎、”
“我一直、一直在用假象欺骗他人,就算现在也不曾悔改。”
“至今为止,“她哭着喊了出来:“我还是一直都在对温柔待我的他人撒谎啊!”
“这不是谎言!!”
“想要给同伴鼓舞士气不是谎言、不想给人添麻烦的举动和疏离不是谎言,你的举动不是谎言——不要把你想反馈给这个世界的温柔称之为谎言!!”
“想要更好地保护其他人没有错!”
炼狱杏寿郎大声反驳她。
“如果你是错的,如果你把你所做出的一切行为都称之为不得已的谎言,那么我又算什么!?”
“受了你的恩惠,从而在那列车活下来的我们发自内心的感激,对你来说难不成也是谎言吗!?”
“回答我,我啊!你认为我们在对你撒谎吗!?”
“…呜、不一样……”这根本是在混淆概念……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并非是出于责任而拯救我,你本身就没有这样的责任,不必拿任何一个柱在那都会这么做来找借口!”
将击退远强于自己的恶鬼这件事理解为没能击杀恶鬼,将没能死在与鬼的战斗中看作自己的失职,把想见父亲的愿望当作无能的临阵脱逃,好不容易到了家却又因为多年的误会胆怯,最后在死亡中固化为自己既没有做好柱也没有做好女儿的“执念”——
“你不过是在不断地寻找理由,来让自己背起更重的责任,更理所当然地付出,然后又为了无法做到理所当然的自己而感到羞愧!”
——可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规定过一个孩子在结束战斗后想见到自己的家人是错的啊!
“不是的……”
“抬起头来!看着我!记清楚了,我啊!”
“它不是谎言!你的举动不是谎言!怀揣着温柔所做出的事不该被套上这样的污名!!”
「炼狱杏寿郎」捂着自己的脸低下头去。
“都说了,不是这样的啊……我根本就、”
“你只是在害怕而已!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能支撑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去依靠——所以害怕自己被父亲厌恶,害怕自己无法承担柱的责任,害怕自己无法保护任何人,害怕自己的存在被否认,害怕自己的秘密被拆穿,甚至害怕自己无法真正地从鬼的爪牙里救下谁!”
下一刻,所有狂风暴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训斥她训到连青筋都出来了的炼狱杏寿郎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充满了歉意。
“我很抱歉,没能及时发现你的不对劲,这样的错误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是我的失责。”
『“天生的才能与强大是为了保护他人。比别人更强大的人,要理所当然地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去保护那些弱小的人。”』
「炼狱杏寿郎」与他完全不同,他们之间连一丝一毫的相像也没有,他是奋力生长的青树,而她是不幸的无根浮木。
在波涛汹浪之中,她无法长大,因而只能强大,只能用实力去强行背负所有的责任,只能逼着自己理所当然地承受责任和苦果,然后因为弱小的心灵陷入死地无法自拔。
必须打破她的枷锁,生前不曾有人成功过的事情,生后由他来做,由他来承担这份责任。
“你认为我是真正的炼狱杏寿郎,那么在此,我回应你。”
“——我将母亲的教诲赠予你。”
“我承认你作为炎柱的资格,承认你确确实实保护了他人也有资格去保护他人。我将作为你的支撑和基石认可你,并代替母亲监督你的所作所为。”
我将根和土壤与你共享,使恐惧和黑暗不必侵扰你的心灵。
“——我也承认,你同样是炼狱杏寿郎!”
她呆立在原地。
“相对的,”他眯起眼睛,稍微显得有些不怀好意:“在你履行我的职责,做到好好面对父亲前,我不会放你离开。”
“……啊、欸?不、等——”
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他的食指上,实际上恨不得一天和她吵上十几次好把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通通□□丢掉的猫头鹰先生学着异世界的不死川一样给了她一个wink。
“在明白父亲对你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并让他亲口承认前,你就算是把父亲分尸了我也不会让你走出炼狱宅的!!”
“啊……但是,”女孩子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你和父亲的关系明明也处理得很奇怪吧?”
“唔姆!那就一起努力!!”
○
老早就呆在一旁的炼狱槙寿郎原本想冲过去把不孝子摁在地上往死里打一顿。
然后他想还有点头同意的女儿也要稍微教育一下。
再然后,也就是现在,他发自内心地觉得他的大儿子炼狱杏寿郎非常擅长在他的底线蹦迪。